曾经蔺回南以为这种惦记是一种对于唯一对手的监督和警惕……俞夺不能不注意身体,不能在他堂堂正正地打败他前就因为伤病退役,也不能谈恋爱,不能让任何事分走俞夺对比赛、对荣誉的注意力,不能因为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而状态下滑……
蔺回南孩子气,又一厢情愿地想要俞夺永远保持在巅峰期,永远是“完美无缺”的。
因为这就是蔺回南对俞夺的第一印象,也是所有印象的根基……哪怕蔺回南不愿意承认。
所以蔺回南也一直认为他对俞夺做的所有事,包括让俞夺晨练,让俞夺按时吃药,关注俞夺身体,甚至是恋爱状态……都是因为他想让俞夺保持一个完美的比赛状态。
哪怕他们现在暂时当不了对手了,但俞夺必须还是“完美无缺”的。
直到蔺回南发觉自己对着俞夺的身体起了反应。
如果说之前他做的所有事都可以有一个解释……
那这个呢?
起反应,也是对俞夺的监督,希望俞夺早日重回赛场,回到巅峰期么?
蔺回南从来没有像把俞夺从床上搡开那天一样狼狈过。
因为这时他发现他自以为完美无缺的逻辑,出现了一个他无法解释的漏洞。
……
排气阀的轰鸣低沉而有力,树影重重,从车身迅速掠过,偌大的LED广告彩屏在车窗外拉出一条彩光绶带。
钩子般的月尖牙钩在朦胧透光的云层上,星星一点、一点地也露了头。
这不是俞夺第一次往车上带人……他对坐在他副驾驶座上的人没有特别要求,不要全程嗷嗷嗷叫着吵到他就可以,但坐过一回的一般都不会有下一回。
比如刘一祎,刘一祎家境也挺好,但还是没玩过这种相当于把钱往火坑里烧的赛车活动,一开始还颇新奇,拴安全带的时候嘴里还嚷嚷着让俞夺一会开快点,他今天就要好好体验一回什么他妈才叫刺激……
后来,后来俞夺是开快了,刘一祎仅此一回,再也没上过俞夺的车。
回来后健康出行,俩月连出租车也没坐过,出门不是地铁就是公共自行车。
西郊赛车场。
见俞夺去后复返,工作人员还笑着打了声招呼。
常规的车检准备,工作人员在给车加E85生物燃油,俞夺手肘拄着车框,给自己点了根烟。
他倒过手把烟盒扔给蔺回南:“抽不抽?”
蔺回南接住,却又把烟反扔回给俞夺:“不抽。没这个习惯。”
俞夺笑了一笑,听见后面车的引擎声,张着头往后瞧了一眼,又瞧回蔺回南:“那用不用给你租辆车,一块跑跑试试?”
来赛车道的不光是来玩票的富二代和出新跑车车型测性能测加速的大公司,还有不少普普通通,但喜欢车的中产……赛车场是提供租跑车服务的,就是租金可能要贵了点。
“不用了,”蔺回南说,“你先跑两圈给我看看。”
“那你别半路上说要下车,”俞夺说,“也别乱喊乱叫,更不能吐我车上。你要敢吐我车上,我就和你绝交。”
蔺回南偏过头,疏着神色问:“你车上带过多少人,这么有经验?”
“没多少,”俞夺咬着烟说,“也就百八十个吧。”
蔺回南:“……”
蔺回南扭回头,冷冷道:“那你退役后可以去干大巴车司机。”
“退了役我可忙着呢,”俞夺哼笑道,“直播间天天一帮人催我去学DOI技术,等我改天查查上哪报个班,考个证下岗后当技工去。”
轻轻、沉抑的发动机震鸣响起,俞夺碾了烟,手搭在方向盘上,手背微微突起几根青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路,从嗓子逸出声愉悦的笑音:“哎,加完油了,系好安全带……我要上路了。”
一辆黑色的hypercar拐进赛车道,静静停住。
这辆车的线条相当漂亮,在车前盖上有两个向上翘的弯弧凹陷,像一个人笑起来时嘴边尖尖的小弧,被称作为“恶魔的笑脸”。
轻轻的排气管声音倏地轰然拔高,车身犹如离弦之箭,猛然从赛道上直射而出!
过高的加速度让不适应高速的人会眼前一阵眩晕,蔺回南如同受到一股要把他甩出去的大力推搡,后背紧紧压在车椅背上,车窗外的景色:标杆,站台,一棵棵扎根赛道两侧的细瘦树木疾速从人余光中掠过,平坦的赛道路上颗粒状的沥青纹路被拉成一道道长且平直的线,从未知的前路暴射而来,向已经过的身后疾行而去。
蔺回南一阵晃神。
他不是晕车,他是……
俞夺侧向超车,时速表眼见的打到了顶,似乎指针随时要破表而出,俞夺神情冷冷的,不带多少色彩,眼中却像滚沸了一锅水,遏制不住的兴奋劲。
害怕,没有。
便好像命也不放在心上。
坐俞夺车的人哪怕是不害怕这眼见着就要爆表了的车时速,也害怕俞夺这一副模样——
如果司机根本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仿佛随时随刻都有可能开着车带你一块车毁人亡,你会想上他的车么?
一声轮胎摩擦的赛道上的极刺耳锐鸣,俞夺手中的方向盘像要猛转到底,一股无法抵抗的惯性力把车中的人也好,物也好,都狠狠地向车门的另一头甩过去,月亮从云中冒头,冷冷的月光从天窗流泻进车厢,照在俞夺瘦长而青筋暴突的冷白色的手上。
黑色的车尾翼猛然甩尾,打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在地上留下一段重重的刹车痕。
俞夺这个开法,轮胎没几次就要报废。
可是——爽啊。
P1漂移过弯,向直道加速而去。
仿佛是延时延太久了的延时效应,蔺回南的心脏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血液被推挤到大脑,他都听得到毛细血管在耳朵鼓膜中耳鸣般的喧噪。
他清晰地感受他有轻微的想要抬头的趋势。
但不是被吓的,他没有这种特殊性癖好,喜欢在高速车上起生理反应,是……
是看见俞夺那副样子。
蔺回南垂下眼,叠着腿,脱了外套下来,整整齐齐地整理在大腿上。
俞夺没有注意到副驾驶的小动作,微眯着眼,听着涡轮泄压阀发出的规律而低沉的“呼噜噜”的声音,像一只被抚摸着的机械大猫。
后视镜中一辆改装蝰蛇闪了几下车前灯,便猛然向P1加速冲来,美式跑车的暴力音浪一下子轰得震天响,好像打车窗顶压来了一辆起飞的客机。
如同先和你打了声招呼,再说:我要超过你了,到后面去吧。
俞夺舔了舔后槽牙,笑道:“真jb吵。”
而后一脚油门踩到底。
原本蝰蛇好不容易拉近的车间距瞬间又被拉开,在下一个弯道前,蝰蛇就被远远落在了后面,几乎连影都见不着了。
当车速加到极致,仿佛车中人,连同这辆车的每一个零件旋钮,都紧紧地贴合在地面上,仿佛一只展开羽翼俯地向前直冲的猎鹰,耳边爆响的风声像是大地的呼吸。
天是黑的,星星是亮的。
山影幢幢,在微微紫红的夜幕下像一幅被描黑的黑色弧线图。
俞夺第一次玩车是在十八、九,彼时美国拉斯维加斯的全明星赛刚刚落幕,朋友问他,要一块去飙车么?
俞夺去了。
从那以后,俞夺便享受起了,甚至有些迷恋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是什么感觉?
排气阀震到最响,燃油烧得干干净净,引擎的噪音大到好像下一刻就会爆炸,轮胎在漂移时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便如这辆车上的每一个部分,每一个零件部件,都被他用到了极致,被他损耗到了极致,都在要坏不坏的边缘线上徘徊,在峰顶上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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