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了逃生BOSS的崽 下(108)
他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
季寒川看着他,微笑一下。与古堡相比,配楼中的光源很少,除了屋门,就只有走到尽头一扇很小、很高的窗。有黄昏最后的光线照进来,却因为角度关系,只能找出窗前一小片角落。
像是金子被稀释,铺在地上。
季寒川直接伸手,接着管家的动作,去推屋门。
门“吱呀”一声,被推到里面。季寒川抬眼,看着拥挤、逼仄的女佣住处。通铺,稠闷空气迎面而来。他看到了正依偎在一起讲话的多莉丝和乔蒂,看到正在做手工活儿的维拉,同样,看到了躺在最内侧的安娜。
因开门的动静,所以女佣们一起转过脸,看季寒川。这并不是全部女佣,还有人在顾宝那边工作,服侍小少爷的晚餐。不过好歹有多半人,所以季寒川看了,心口的石头放下一些,暗暗嘀咕:我运气总不会那么糟糕。
往好处考虑,如果这些女佣真的全部与花冠无关,也算能一次排除多半。
再有,他捏一捏一直握在手上、抱在胸口的羊皮本,不动声色地用它护住自己心口处。
屋内,连躺着的安娜,也在此刻被另一名女佣扶起来,虚弱地往这边看。
季寒川在此刻,终于慢吞吞地拿出胸口的花冠。在林中捡到时,这花冠显得灰扑扑,并不出众。上面原先有镶嵌的小颗珍珠,只是已经掉落了,余下金属的托。
然而在这一刻,或许因为光线缘故,或许是“游戏”也在暗示玩家,你找到了有用的东西。他初把花冠拿出时,竟觉得手上的小东西上笼罩了一层柔和的光线。连上面缺失的饰品,也在眨眼间,多了模糊的影子。
季寒川身体稍稍测了下,勉强算是“想要挡住女佣们的视线,好向管家确认”。但事实上,以他的角度,什么都挡不住。
管家眯起眼睛,眼角笑纹在这一刻多了几分锋利。他低头,端详着季寒川手上的东西。而同一时间,季寒川余光偏向女佣,快速地一一扫过诸人表情。多莉丝和乔蒂不以为意,安娜虚弱而无力,扶着她的女佣面上则带着对安娜的忧心。浑身苍白、冷硬的莫妮卡兴致缺缺,已经挪开视线。但是……
维拉不同。
红头发的、原先正在忙着自己手上事情的维拉,在看到季寒川手上的花冠时,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了很错愕、很悲伤的表情。她面色变换,兴许因为夕阳的缘故,季寒川觉得,维拉的面孔第一次这样生动。
不再是纯粹的僵硬,也没有昨日擦门时,门被打开,小少爷生气了——她因之流露出的惊惧。
在此刻,维拉的表情是完全“人性化”的。季寒川察觉到她的不同,视线在她身上缓慢停留时,她身体下意识地往前,手有伸出的趋势。却像是记起什么,一个激灵,又缩回原处,忧虑又紧张地看着四周。
察觉到没人留意自己后,维拉松了口气,悲伤卷土重来,却不敢多余表现。
这一切说来复杂,但在季寒川眼中,不过电光石火一瞬。他好像只是出于“心虚”,往女佣们的方向看过一眼,之后,就紧张地等着管家的答案。
管家:“这个啊。”
他语调拖长。
抬起一只手,想要自然而然地触碰花冠,最好将其端起来、仔细观察片刻,而后再得出一个结论。
但是在那之前,眼前年轻的家庭教师像是倏忽改变主意。季寒川咬咬牙,仿若终于意识到“随便捡来一个花冠送人”是一件多么不靠谱的行为,于是懊丧地收回手,将花冠重新放在口袋中,然后说:“算了——库克先生,在我的家乡,这种贴身物件,在男女之间,有着非常特殊的含义。”
管家眼皮眨动,皮笑肉不笑:“这样啊。”
季寒川忧虑,说:“我心情非常矛盾。”叹气,适当地留白,“不过,算了,既然来到这里,是该鼓起勇气。”
他喃喃说着,便要往内,去安娜身边。
管家视线幽幽,落在季寒川身上,却没有阻拦。
他也没有和季寒川一起靠近,而是始终站在门口,以一种近乎于“俯视”的姿态,看着屋内种种。
短短几步,季寒川走过靠在一起低笑的多莉丝和乔蒂,走过冷冷看着自己的莫妮卡,走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敢让旁人发觉自己意动的维拉,然后在安娜身边站定。
他半蹲下来,口袋却似乎没有打理好。从维拉的角度,倘若细看,能看到一点花冠的影子。
季寒川心里勾勒着那天晚上看到的安娜。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做噩梦”。但这只是敷衍NPC们的幌子,季寒川记得很清楚,当时安娜表情骤变,身上衣服起起伏伏,明显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皮肤上爬动。结合这两日晚间自己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茂盛的郁金香丛,以及花下的小家伙们,所谓“东西”,不做他想。
当然是那些背后带着橙黄色花纹的甲虫。
真正的问题在于: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安娜是半死不活,还是已经死了?
如果是从管家的角度推断,答案是前者。从欧文的说法,则是后者。
但更有可能、或说季寒川从头到尾更倾向的答案是:两边都有问题。
他们的话,应该一样真假交织。换言之,在最初就直白展露出的危险,未必是真的“危险”。
为了这个,季寒川才踩着“安全时间”的尾巴,亲自跑来确认女佣状况。甚至于,安娜的“死”或“活”都不算其中关键,真正值得在意的是,安娜对自己是否还有善意——如果答案是“否”,问题就可以改成:林子里捡到的那些道具,能起到多少作用。
他面上关切,实则有几分漫不经心,看着自己面前的安娜,温和地问:“安娜小姐,我听库克先生说起,你生病了,便想来看一看。”
同时,心想:不管怎么说,我“运气”还不错。安娜的位置,在整个房间最靠窗户的地方。出了问题,至少可以翻窗跑路。
安娜听了他的话,苍白的脸上浮出一点红晕,说:“韩先生这样关心我,我实在,咳咳,”咳嗽两声,再放下捂住嘴巴的手,“不胜感激。”
季寒川盯着她,琢磨:刚才她放下手的时候,嘴巴里晃了一下的影子,是虫子吗?
这个念头一起,连旁边其他女佣们都变得微妙起来。
季寒川说:“谈什么‘感激’呢?只是你孤身在外,哦,还有大家。”
他看向其他女佣,嗓音平稳,有种让人安心的奇特力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打拼,离开了父母、家人,只剩下自己。这样的经历,让我想到自己。”
安娜静静注视着他。
季寒川脸上流露出一丝哀伤,掺杂着怀念。他柔声说:“安娜,虽然我们只见过短短几面,但我知道,你是一个勇敢的姑娘。等你离开这里,回到家中,你会有美好的生活。”
安娜脸上的红晕更浓了,她又开始咳嗽。捂住嘴巴的手指虚软无力,指缝微微打开,季寒川看到了里面冒出的虫子脚。
细细的黑色虫脚刮蹭着安娜苍白的手指。季寒川怀疑,恐怕不止一只甲虫都被安娜咳到掌心,然后又被她有些困难地咽回喉咙。但即便是这种时候,面对一个“一无所觉”的季寒川,安娜还是维持着正面的、毫无攻击性的姿态。
季寒川见状,也说不好,是自己之前的行为获得了安娜的友善,还是另有他故。
他又说了几句,中心思想,是把自己过来探望安娜的行为,描述成“对同在异乡打拼的人的惺惺相惜”。花冠的话题没有再提,但季寒川有意说到了怀表、速写、信件,以及用炭笔在麻布上书写。讲话的时候,他始终留意所有人,默默记录他们有无露出什么不同。但兴许是他讲的太含蓄,所以只有莫妮卡一个人,在季寒川说到“炭笔”时,眉毛稍微挑动了下。
太阳在缓缓下落。
在最后一丝光线消失之前,季寒川站起来,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