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余生有幸识故人(4)
“我希望会是第一个。”
杜衡闻言,苦笑着说道:“还没有谱完,不过你愿意的话,就先听一听。”
“好。”薛承业说着,就在书案前盘膝坐下。
杜衡跪坐下来,一拨琴弦,袅袅琴音流泻而出,描绘了一幅苍松迎风,经霜犹茂的景象。一曲尽了,薛承业皱着眉,有些忐忑地说道:“这是松吗?”
杜衡有些讶然,想不到看似不通音律的薛承业竟然会知道自己在弹什么,不由得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听得懂?你以前学过?”
“没有学过。真的是松吗?”薛承业看到杜衡似惊似喜的样子,不由得也高兴起来,那感觉却似是打猎时千辛万苦地打死了一头老虎,再将虎皮完整地剥下来,送到杜衡跟前。
杜衡敛起神色,答道:“是松,雪后青松,孤标劲直。”
薛承业看到他搁在案上忘了用袖子掩盖的手,悄悄地探过去,把他的手握住了,说道:“大抵是我在范阳看的松太多,雪后的松树就更多了。”
杜衡想要把手抽回来,却挣扎不出,只能由他握住了,侧头问道:“和我说说,好吗?”
“嗯。”薛承业听到这个,一边扣紧了杜衡的手,摩挲着他手上的伤疤,一边说起了家乡的风光。
本来只是应付,但后来杜衡也不由得听入了迷,他一边问,薛承业也滔滔不绝地说。他们一直说到吃完了饭,亲密地手挽着手沿着走廊散步消食。
范阳,那是个和长安完全不同的地方,没有那么多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而是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那里除了雪,除了雪后连绵一片,千里银白,雾凇沆砀的松树林,还有令行禁止、悍勇非常的苍云军。
在七年前,上一代的燕国公、范阳节度使在与渤海国的对战中不幸罹难,而不过二十的薛承业孝衣裹甲就领军出征,将敌军赶出国境上百里,他自己身先士卒,抽尸踏骸,宛如杀神一般,一战就斩了百人。最后,他以敌人头颅筑成的巍巍京观成就了自己的威名或者凶名。
薛承业说的轻描淡写,杜衡却听得心惊胆战,等到他最后说完了,杜衡忍不住开言道:“将军国之干城,还是不要轻易冒险来的好。”
薛承业听到杜衡这般说,似是满心泡尽蜜糖里,应了一声“诶。”然后,又问道:“国之干城是什么意思?”
杜衡看了他一眼,想到他的战功赫赫,耐心解释道:“这句话出自《诗经》里的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意思是像将军,嗯,鸿祖这样的猛将是国家御敌的利器,还需好好珍重才是。”说到最后,他看着薛承业越来越亮的眼神,脸上有些发烫,声音也低了下来。
薛承业听到杜衡这般说,知道刚才杜衡是在真心夸自己的,更觉高兴,一时冲动,有些孟浪地直接就把杜衡打横抱起,在原地就转了个圈。
月华皎皎,零星白雪,自己就像是得宠的姬妾霸占了主人的臂弯,享受着这一瞬间的仿佛要脱离地面的凭虚御风的舒爽。杜衡觉得自己虽然好像没有喝酒,但也有些醉了,他紧紧抓住了薛承业的衣襟,像是害怕自己被甩了出去,又像是按捺不住的撒娇抱怨。
等停下来了,他还没有说话,就见薛承业又把自己抱回到他的房中床上。他吸了口气,抱着膝盖看着薛承业在自己眼前宽衣解带,犹豫着如何拒绝,再下去,他觉得明天不用再坐起来了。
但是薛承业却只是把他的衣服也脱到只剩中衣,一拉过被子盖住,说道:“睡吧。”然后薛承业也吹灭了床边的灯笼,霸道又贪婪地把杜衡整个圈在怀里。
杜衡感觉自己几乎被完全笼罩在薛承业的阴影下,无法逃脱,有些恐慌,但还有些心安。
睡了,这大抵会有一场好梦吧。
第八章
那些人,那些景象又来了。一年前那个灰暗的春日,从洛阳黯然回来,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只觉得万念俱灰的杜衡,刚想从花树底下挖两坛子酒出来,喝个痛快,一醉解千愁。
他的门被撞开了,激于义愤的各位文坛宗子听闻杜衡这个窃文之贼竟然还有脸回到长安,一时候义愤填膺,怒气冲冲地赶来冲开了杜衡的大门。
手握锄头,站在园中,正准备挖酒的杜衡惊愕地看着他们因为愤怒而扭曲狰狞的脸容,几乎无法置信这些人曾经都算得上是他的朋友,与他交游多日。
领头的人见到杜衡握着的锄头,立刻就正气凛然地开言道:“杜衡小贼,你手拿凶器,是想要杀了我等忠贞之士吗?哼!杀了我等,还有后来人,你杀不完的!”
杜衡听到他这般说,立刻就把锄头放下说道:“并非如此,我只是……”
“不必狡辩了!”众人纷纷攘攘地挽袖出拳,喊道,“你这个文贼,只恨我们以前不知真相,竟被你哄骗了这么多年!”
“我不是!”杜衡闻言怒道,“我为人诬陷,就似是青蝇相点,白璧蒙冤,你们都曾与我结交,为何不能信我一信?!”
“信?!怎么信”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哪有人真的可以做到双手同书,必然是些把戏,就如昔日红衣教的把戏一般”,“哪有人能做到过目不忘?就是才如子建也难?!”;“一个不过弱冠的少年,写出来的诗文居然比文坛大宗还要好些!哼,必然是作假的”
从嫉妒而生的毒汁像是可以腐蚀一切的酸液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杜衡身上,杜衡茫然而恐惧地看着他们,想要从这些狰狞的恶鬼的背后看到他熟悉的一个个人,但只有几个人看到杜衡求助的眼神低下了头,但却没有一个人走出来拦着。
领头之人看到被按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杜衡,露出了疯狂而嗜血的笑意,就像是暴徒在推翻、毁灭一栋美轮美奂的大厦时露出的如同野兽一样的笑。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的抖动都在表达着一个意思,毁掉他,毁掉他,毁掉他!
毁掉一个天才总会给人带来无边的快意,特别是对于庸才来说,这是他们千载难逢的一次盛宴。
有人掏出了刀,满怀恶意地看向了杜衡修长白皙的手指,就是这双手写得出最漂亮的诗文,轻而易举地在宴会上夺走所有人的光彩,这叫人怎能不恨?!他颤抖着声音,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和快乐,说道:“砍掉他的手,让他以后别想再为文贼!”
“好!”众人哄然应道。
本来已经痛得麻木的杜衡听到这一句,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努力挣扎着,求饶道:“不要!求你们了……不要!”
伴随着一声绝望的痛呼而来的是手上的剧痛,或者应该庆幸这些人还只是无甚经验的书生,带着也只是裁纸用的钝刀,想要剁手,却砍在了手背上。重重一刀下去,竟然只是冒了一点血,行凶者心有不足地把刀一扯,扯出了长长的一个口子,鲜血如注,皮肉翻卷,这下子他露出了满足又得意的笑。
旁边的人看到这鲜血淋漓的一幕,也像是红了一眼,哄然叫好!
然后又是一下斩在手腕上,白色的手筋几乎被扯断;之后是纤长的手指……
夜半时分,薛承业在睡梦当中竟然听到了哭声,他一下子就惊醒过来,他素来悍勇,自然不会联想到鬼神之类的非人之物,而是先想到了哪个大胆的侍女在自己的卧室外哭,然后他就感觉到胸口处的轻颤。
杜衡哭了。
他在自己胸前小声小声地抽泣,热泪簌簌而下,沾湿了自己的中衣,落在胸膛上,滚烫得像要烫到自己的心,薛承业小心翼翼地起来,把他从胸前挪到自己的臂弯里,一手撩起床帘。外间的烛光隔着半透明的云母屏风,斜透进来,微微照亮了杜衡的脸。
薛承业也就着烛光看到了杜衡脸上扭曲的表情,他紧闭着眼睛,嘴唇不住地颤抖着,泪珠顺着脸颊不停滑落,就连他的四肢都有些扭曲,像是极其怕冷一样蜷缩成一团,手紧紧地握成了拳。这是恐惧,极度的,濒临死亡的恐惧,薛承业一下子就看懂了,因为他曾见过无数次,只是那些人一般都是他的敌人而已。
一刀一盾,身先士卒的薛承业不知道见过多少敌人在他面前露出了这样的恐惧神色,像是老鼠一样企图逃跑,但通常,薛承业都是懒得多话地直接将他们一刀两断,仁慈地彻底结束了他们承受的痛苦。
而现在这样的恐惧出现在杜衡的身上,却让薛承业感觉心都要被揉碎了,究竟他曾经遭遇过什么,为什么他会经历这样堪比在战场上的绝望?一个生活在长安的书生按理来说,不应该遭遇到这些。
薛承业想到了杜衡手上的伤疤,仿佛有些明白,那些伤口确实像是刀伤,有人这样伤过他?薛承业想到这里,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咳咳,咳咳,啊……鸿祖?”
杜衡咳嗽着,被泪水从噩梦中呛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是挨着一个人的手臂睡,恍惚中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梦里面的那些人,那些按着自己、让自己无法挣脱的手臂,不由得心中悸动,拉过被子盖着头,缩成一团,在原地瑟瑟发抖。
等过了一阵,他才想起自己睡在了薛承业的床上,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面探出头来,看向背光坐着,如同一尊神佛的薛承业,试探着说了一句。
薛承业低头看到杜衡看向自己的眼睛在微弱的烛火下仿佛发着光,内里是不加掩饰的喜悦,心中一暖,把人从被窝里挖出来,抱到怀里面,温言说道:“这是做噩梦了?”
“嗯。”杜衡感觉说起这个,像是挖开自己的伤疤给人看,不由得有些羞耻,赧然说道,幸好在黑暗之中,他脸色没人看得到,这让他好过了些。
“做什么噩梦了?”薛承业一边摩挲着她的手背,一边问道。
杜衡听到这个问话,身体忽然一僵,赶紧抽回了手,说道:“吵着你睡觉了,我去客房吧。”
“不准。”薛承业直截了当地拒绝道,说罢他低下头,在杜衡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才继续说道,“你在这里,我才睡得着。”
“但是,你明儿该进宫的。”杜衡有些愧疚地想到,又扰了他人的清净,真是不该。
“我又不用坐衙。”薛承业毫不在意地说道,“等见完皇帝,我就回来,说不定还能赶上和你用午饭了,回来再补眠就是了。再说,我打仗的时候,一天一夜不合眼也是试过的。”
“但……”
“不要但是了,睡吧。”薛承业道,“你好好地睡在我旁边,我就安心了。”
“我哪有这用处?”杜衡听到这个,不知为何竟觉眼中一热,有些不自信地摇了摇头,低声问道,语音颤抖,带着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的期待。
“有。”薛承业躺下了,长臂一伸就又把杜衡搂尽怀里面,说道,“你不知道,我总感觉这两日是在做梦一般,我真害怕,我一放手,你就消失不见了。”
“我……”杜衡哽咽了一下,道,“我累了,睡吧。”
薛承业是在凌晨四更天的时候,起来穿官服准备入宫的,在他起来的时候,发现杜衡枕在自己胸前,正揪着自己的衣襟睡得香。薛承业就小心翼翼地把衣服脱下来,塞到杜衡手里面,再把人轻轻放在枕头上,然后再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去,示意在外的侍女都小点声。
最后,他回头看了眼睡得甜熟的杜衡,披上外袍就出去外间更衣,走前还叮嘱侍女们记得备膳,有敢怠慢的就军法从事。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上朝之后,薛承业坐在席上,一边无聊地听着君臣奏对,一边估量着时间,暗骂这皇帝今天怎么废话忒多了。在下朝之后,这个皇帝居然还要拉着薛承业一道用膳,若在平时也就罢了,但现在,这个橘皮白发的老头子哪比得上家里的仲平养眼可爱。但毕竟还不能太不给皇帝面子,所以薛承业忍了。
忍耐完这一顿饭,薛承业诚惶诚恐地告辞了,骑着快马就往府邸里冲。穿着一身官服就到了内书房前,一敲门就披着朔风白雪进去了。
本来坐着的杜衡看到薛承业身披斗篷的高大身影,几乎遮住了整个门,因为是逆光所以看不清相貌,只有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光勾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就像是古代魔神降临一般。
杜衡吸了口气,上前微仰着头,伸手要去解薛承业的斗篷系结,却被薛承业一把攥住。薛承业只是双手一合,就把杜衡的手藏在了掌心里,因为冒雪握缰而一直暴露在外的双手冰凉,只有掌心还是温热的,冻得杜衡一个哆嗦。
薛承业看到这般,像是恶作剧成功了那样露出了个促狭的笑,问道:“想我了没有?”
杜衡想了想,点头道:“想。”
他似乎应该是想着薛承业的,不然也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裹着斗篷却坐在窗边,还特地把窗开了一道缝,以便自己时不时看向院中,就为了看那个人回来了不曾。
薛承业听到这个,心里一喜,捧着他的手吻了一记,问道:“做了什么吗?”一边说着,一边把斗篷脱了,露出内里宽袍大袖的绛色公服,上绣九章,文采辉煌,若穿在其他人身上,整个人都像是被埋在了这纹绣连续的花团锦簇里面,而穿在薛承业身上,却有一种堂皇而庄重的美,更衬得本人英伟不凡。
杜衡想到这,有些失神地盯着薛承业。薛承业回头看到,一皱眉就把公服脱了下来,只穿着白纱衫,就把公服披到杜衡身上,然后打量了一眼,说道:“仲平穿着比我好看。”
杜衡一下子就回过神来,赶紧把公服脱了,有些慌张地说道:“不,这不合适。”位极人臣,可谓是天下文人的野望,但是披着薛承业的公服总让他感觉到像是偷了东西一样,极大的罪恶感几乎能把他淹死了。
薛承业从后面抱过他说道:“为什么呢?”
“国家自有制度。”杜衡立刻说道。
“只是制度?”薛承业的手从衣襟滑了进去,只隔着薄薄的一层单衣贴着杜衡的胸膛,掌心的温热仿佛能透过这单薄的中衣,烙到心头上。
杜衡在这样的火热下不适地扭动了一下,想要挣脱却牢牢地固定着。薛承业还要在他的耳边追问道:“只是制度?”
被烫得昏昏沉沉,恍惚半梦半醒的杜衡只能开言解释道:“这谁都喜欢,我也一样。但这是你的,我不能……”不能染指还是不能僭越,杜衡没有说下去,而是脱口而出一声□□,然后喘息着倒在了薛承业的怀里面。
因为在他胸前的薛承业的手隔着中衣轻轻地揉弄他的胸口,他还要一边说着,“我真是太稀罕你了。你的心在手底下跳着了,跳得这么厉害,都说的真话?”
“是真的。”杜衡听到薛承业这般说,娇嫩的心脏却似被尖刀绞了绞,但是好像并没有那么痛,只能尽可能语气平淡地说道。
在薛承业耳中,他却听到杜衡的声音都在发着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哭的,不由得十分后悔,抚了抚他的胸膛,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刚才是在看我,是吧?”
杜衡听到这个,脸色一红,立刻骂道:“胡说。”
“我发现了,你害羞的时候,心跳得最厉害。”
听到这个,杜衡却是气极,抿着嘴唇,过了一会儿才冷冷地丢出一句:“你很得意?!”这般戏耍我,想必像耍猴似的很好玩么?!
薛承业听到杜衡语中的冷意,一个激灵,立刻站直了身体,将还在杜衡胸前乱摸的手抽出来,绕到杜衡跟前,就给他作揖,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做,这样我看轻了你,也看轻了我自己。”
杜衡难得看到他这般端肃的样子,险些失笑,但还只是平平淡淡地说了句:“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你喜欢便好。”
“不”薛承业听着杜衡这般说,不由得为自己的轻佻大为后悔,连忙道,“你这般好的人,我不该疑你。”
“我是好人?你从哪里知道的?”杜衡斜瞥了他一眼,道,“从我的脸,还是从我的身子?”这句话说出来了,杜衡不觉痛心,反而觉得有些痛快淋漓,像是久痛之下只剩麻木,但若再痛一点反觉得畅快。
“从你的琴声。”薛承业毫不犹豫地说道,“你弹过给我听的。我不会说,但我只觉得能弹出这样琴声的人,心里必然也是干干净净的。”
杜衡听到这个,心神震动,全身像是被电流窜过一般,只是呆呆地看着薛承业,再不想到,再不想到,他看似是大老粗,但真的是听懂了,这算是我的知音了吗?
知音?!昔日俞伯牙摔琴谢知音,而我却和知音上了床?!想到这里,杜衡忽然感觉有些滑稽,又觉得恐慌,那个像是走在悬崖边上的感觉又回来了,唯恐被人再扯上一扯,就要被人扯下悬崖里。
而薛承业看到杜衡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内里露出的茫然与孤独很是动人,心中柔情无限,上前把人一个扛起。杜衡吓得立刻清醒过来,死死抓着他的肩膀,说道:“作死,作死,放我下来!”
第九章
“不放。”薛承业把人扛到内间,内里果然还放着一张罗汉床,铺着一整张的虎皮在上,他见此一笑,道,“原来是放在这里。”说着,他把杜衡放在虎皮上。
杜衡盘膝坐好了,一摸身下柔滑的皮草,道,“这般完整的虎皮在长安只怕要价值千金。”
“算不了什么。”薛承业把鞋袜脱了,躺在杜衡膝旁仰身伸了个懒腰。杜衡在旁侧头看到,却像是看到那张虎皮成了精,变成一只大老虎在自己面前像猫一样翻开了身体,露出肚皮,看着就让人想要摸一摸,他摇了摇头,回过神来,不觉为这样的无稽的想象微微一笑。
这笑容看得薛承业又是一呆,一翻身,将手搭在了杜衡的膝盖,说道:“想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