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且听一曲将军令(150)
闻言,皇上脸色大变,急忙道:「父皇!儿子绝对没有做过此事!冠军侯是儿子的股肱之臣,功冠三军,儿子又怎会毒杀于他!?」
「哦?朕也认为皇上不会这样做。只是…现在京城市井之间可是街谈巷议,传得纷纷扬扬,有理有据的。」太上皇平淡道。
皇上心下一突,他刚下早朝就被戴权请来宁寿宫,倒是不知道居然有此谣言在坊间传扬。想来今早的大臣们都是知道了这谣言,才会表现得那么奇怪。
是他的手下走漏了消息?还是父皇得知自己要对李敛下手,所以先行一步散播消息,让自己有所顾忌呢?
不论心里怎样想,皇上未登基之前忍了那么多年,登基之后又做了皇帝那么多年,城府总是有的,只见他一脸赞同的道:「儿子近日忧心大军在雁门的战况,竟不知京中有此流言蜚语、无稽之谈,定是有人要趁机动摇京中人心,离间儿子与冠军侯之间的君臣之情。虽则谣言止于智者,然,小民无知,只晓得人云亦云,三人成虎之下,难保不会有百姓真的以为儿子毒害了冠军侯。儿子的声誉还是小事,只怕京中民心不稳,会有人借机混水摸鱼,祸乱京城。幕后之人用心险恶,居心叵测!儿子这就命顺天府府尹把……」
「好了,老七。」
「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朕只问你一件事。」
「你,可有对静涯生隙?」
太上皇直指一切的源头。
只要皇上没有对李敛生隙,依旧信任他,那什么离间计、毒杀的,自然是不成立。
「…冠军侯有功于社稷,一向忠心耿耿,行事光明磊落,堪与日月同辉,是儿子的股肱之臣,儿子又怎会对他心生嫌隙呢!」皇上稍稍一怔,似乎是没有预计到太上皇会问得这么直接,但很快就回过神道。
「一派胡言!你早就已经对静涯起了间隙。当日朕命冯延年为监军之时,你已极力阻拦;静涯领兵出发前,你更是话中有话…什么朕把边关大小事务尽托于爱卿,望卿不负朕……哼!」」太上皇丝毫不给面子的拆穿他。
早在大军誓师出发当日,他就已经发现皇上对敛儿起了嫌隙,只是碍于当时的场合和后来一直忧心敛儿的安全,所以才没有找这个蠢儿子聊一聊。
「……」皇上无话可说,既然父皇已知晓,自己再狡辩下去,只会自取其辱,失了身份,让父皇更加看轻自己。
太上皇抚摸着案,语气和缓的道:「今天就当作是我们两父子之间普通的闲谈,说什么都可以。你且说说,静涯哪里做得不好,居然碍了你的眼。」
「……」皇上的眼眸不动声色地看了太上皇一眼,他可不信他父皇这话,说得不好,到时候被拍案大骂,唾沫子被喷得一脸的人不又是他。
「朕叫你说啊!」这孽子是什么眼神!?太上皇忍不住拍案道。
他细数李敛的各种好处,「静涯组建天策府,平定四方,北击胡人,大败匈奴、突厥、鲜卑三族;西出大山,使西边数十万夷人臣服,下山定居耕种;南下山东及浙江等地,剿灭十数万倭寇,海防廓然清明,治岸百姓安居乐业。」
说完功勋那边,太上皇就说起人品起来,「他为人小心谨慎,有功不言功;平素俭约,不收受贿赂;克己奉公,不以权谋私;忠于皇事,不好酒贪杯;平日约束下人,不准他们在外面擅作威福。」
「这样的臣子,你还想去哪里找啊!?」越说,太上皇就越是生气。
这样清正廉洁,一心奉公的大臣,皇帝都不满意,他还想要什么样子的!?
皇上终究是忍不住的道:「对!冠军侯很好,东征西讨,南征北伐,百战百胜,人品性情无有不好,可谓是人臣楷模,对父皇您更是忠心耿耿。」
「你总算把真心话都说出来了。」太上皇失望地看着皇上。
「你这是害怕静涯对你有异心?他是朕一手教导出来的,绝对不会有不轨犯上的……」
未等太上皇说完,皇上首次打断了他,「是啊!冠军侯是父皇你一手教导出来的,儿子从不怀疑他对父皇您的忠心。但是,他对儿子呢?他对儿子又能有对你的几分忠诚?」
李敛实在是太完美的一个臣子了。
大大小小经历数百战阵,无有不胜,又不贪污受贿,不妄自尊大,不横行霸道,不喝酒误事,不欺男霸女,极得百姓爱戴。
这样的一个臣子,他作为皇帝除了加许、赏赐之外,还可以怎样去对待?
每晚夜深人静,一个人睡不着的时候,皇上就会想:如果李敛没有那么好,稍微打个败仗,小小贪污一下,或者爱与人夸耀自己的功劳,作威作福,那有多好?他绝对会视作不见,甚至包庇赦免他的一切罪责。
皇上也不想对李敛下手的,他也想谱写一曲君臣相得的青史佳话。
千古一帝,君圣臣贤,君臣相得,齐桓公与管仲,秦孝公与商鞅。
只可惜,君臣相疑,可远比君臣相得简单得多。
君臣之间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信任,这往往是许多明君贤臣也无法做到的。
「圭奴。」太上皇叹气了口氣,叫出皇上的小名。
「朕压了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你这个孩子,不比老大勇猛果敢,老二聪明能干,老四实事求是,老五博学多才,老六自信不疑,老八灵活圆滑,老九重情重义,老十百折不挠。朕之所以会选你为储君,不是因为只余你适合坐这个位置。」以太上皇的寿数看起来,他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培养膝下的那些小皇子。
「朕选你,是因为你忠厚仁恕,品行端正,宜继大统。」
这让一直以为自己是靠其他兄弟死的死,败的败,才以孝心成功上位的皇上一愕。
「你继位以来一直也做得很好,知人善任,从谏如流,励精图治,事必躬亲,恭俭爱民,就算是朕也不能比你做得更好的了。然而……」说回重点。
「你不够自信,不够大气,不够决绝。」
「因为静涯是朕的人,他是听从朕的命令才会在潜邸之时追随于你,你就一直觉得他忠诚的对象是朕。你从来都没有想过如何去拉拢、施恩,甚至是打压于他。因为你觉得你能给他的,朕也早已经给了他,你害怕自己驾驭不了他,你对你自己的魅力和手段没有信心。」
「父皇……」皇上喃喃地道。
见皇上似有所悟,太上皇将语气放缓和下来,感触良多地道:「朕这些年来一直压着你,就是想你主动去争,去抢,朕自然便会放权于你。偏生你这孩子简直愚孝得可以,朝堂上不争不抢也罢了,每遇大事必携奏章来宁寿宫,待朕点头认可才把批覆发回去。而静涯那里你除却逢年过节、打胜仗后的赏赐外,竟是没有半点收买人心的举动!连私下君臣奏对也没有!就当作你看静涯不顺眼,但又不曾找他半点麻烦。你这孩子真的是…让朕不知道该如何说好。」
经太上皇一提拨,皇上也醒悟过来,微惭地低下头。
他想要李敛归心,却没有主动出击,反而一味认定自己没有成功的可能;想要打压李敛,却又不曾以任何方式找他麻烦。这样算起来,父皇批评自己是对的,自己的确不够自信,不够大气,不够决绝。
太上皇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抚摸着御案,正色道:「这次大军得胜归来后,一切加奖、责罚皆由你一人而决,朕绝不横加插手。」他决定由现在开始放权。
皇上目光一凝,带点讶异的看着太上皇,不知道太上皇话中的意思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意思。
太上皇点头,肯定的道:「没错,不管你要把冠军侯升官进爵,更上一层楼,还是革去官爵,全家抄斩,朕统统都不管。」这话意思就是表明朕把李敛的生杀大权都交给你,你爱怎决定就怎决定了。
只要皇帝你有本事,堵得着悠悠众口,任你把李敛千刀万剐了,他也不管。
其实要办李敛一点也不困难,只要命御史上书几道奏折,轻的说他放纵士兵祸害百姓,在边境烧杀抢掠,重的说他勾结夷人,养寇自重,拥兵图谋不轨。必要时还可以伪造几封书信,证明他有谋逆意图。
最令皇上觉得不可思异的是太上皇一向最是宠爱李敛,他甚至觉得李敛简直是父皇的私生子,父皇待他可比对他们这些正经儿子好得多,父皇又怎会舍得让李敛去死。
该不会是说反话,或者想试探自己吧!皇上狐疑地想。
太上皇自然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朕金口玉言,定不会出尔反尔。」
要说太上皇冷血,这话连太上皇自己都承认,不冷血怎么能够冷静而毫不手软地把自己差不多所有儿子都坑入那场宫变?不是太上皇想要冷血,但必要的冷血是每一个帝王必要的特质之一。
太上皇对李敛的好,也许动机不纯,是因为王翊所说李敛乃破军星下凡,只能以情、义驾驭,但这么多年下来就算是养条狗也养出感情了,何况是个人。
然而,如果牺牲一个李敛,能够换来一个自信圣明的君主,太上皇哪怕再心如刀割,再舍不得也会做的。
更何况,太上皇有四成把握他这个待人宽厚仁慈的儿子不会对李敛真的做些什么。
「还有,老八和老十那儿你也看紧一些,对他们一味宽恕大度可是没用的。」太上皇单用后脑也能想到那流言绝对跟李天瑾和李天瑛两兄弟脱不开关系。
「…是。」皇上神色稍露迟疑,他也猜得出这流言中定有自家两个不亲近弟弟的手笔,但终究是他老娘造的孽,他也不能全怪八弟和十弟。
「哼!你就一味放纵他们吧!」太上皇冷哼一声,但实际上心里却很是满意。
荣恩伯府
同一时间,史氏也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些市井间的荒诞之言,你们居然都相信!?」
她双眼紧紧盯着贾政,先声夺人的道:「老二!你是不是就是看不得你弟弟好!?一心想他死!?」
这句话说得极重,吓得贾政跪倒在地,低声下气的解释:「老太太,儿子怎会又这样的想法呢?三弟若是安然无事,儿子也替他高兴。然而,儿子打听到朝中诸君府中都有此消息传出,只怕…只怕三弟真的已经为国捐躯了。」
「胡说八道!你三弟武功盖世,用兵如神,百战百胜,又怎会栽在这区区一场战役里!你分明是无中生有,觑觎你三弟的爵位!」史氏厉声训斥道。
一旁的王氏见自家丈夫跪在地上,忍不住出言道:「老太太,老爷不是这样的意思,他只是……」
「闭嘴!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史氏毫不客气的道,「好啊!我就知道老二为人方正,绝不会鬼迷心窍的起了这个卑鄙龌龊的心。你说!是不是你这无知妇人怂恿他的!?」话中有话,似是指桑骂槐。
「老太太,媳妇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王氏连忙跪在贾政身旁,委曲求全的道。
幸好厅内的其他人早已经被遣了出去,否则自己在府上的颜面就丢尽了。王氏不由得庆幸的想。
见得自家妹妹和妹夫不过两三句说话间就已经阵亡,半点用也没有,王子腾只好撸起袖子亲自上阵。
他脸色沉重的道:「老太太,对于三爷的死,小侄都是深感遗憾,望老太太节哀。」
王子腾不单止是媳妇王氏的娘家亲兄长、京营节度使,更是贾家的老姻亲──王氏的族长,可不是贾政和王氏夫妇能比得上的。
见得王子腾出言,史氏眼底里闪过一丝忌惮。
无论心里在想什么,她也得卖王子腾一个面子,只见她脸色和缓下来,示意贾政和王氏坐回去,沉稳的道:「老身的三儿子吉人自有天相,王家侄儿你莫要人云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