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有话要说(86)

　　克拉克的呼吸陡然一窒。

　　很久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呼出那口气，抽走自己的手，而下一秒，布鲁斯的睫毛颤了颤，也许是在睡梦中对过于熟悉过于渴望的气息的追逐，他微微蜷缩身体，朝克拉克的方向又挨了挨。

　　克拉克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对待震颤得差点灵魂出窍，举个不太确切的例子，就像他买入一款自己日思夜想的游戏碟，摩拳擦掌准备迎接挑战，但按下开始键后，赫然发现自己站的位置已经是终点。

　　——不仅如此，连存档点都存好了。

　　戴安娜用不着克拉克回答，就已经读懂了答案，她渐渐松开握着克拉克的手，眉眼间蒙上一层迟疑。

　　她不确定自己的做法是否公平。

　　克拉克的注意力从未从戴安娜身上移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戴安娜犹豫，正如字面意思，不同于以前戴安娜为了达成目标而斟酌思考，他能看出来，戴安娜现在真的被迷茫困住了。

　　戴安娜向来是天幕中永远高悬的明亮星星，有着和她年龄相符的通透，克拉克无法想象有什么事能绊住神奇女侠——

　　“我在想，也许你不应该和布鲁斯在一起。”戴安娜低声说。

　　克拉克短暂地怔忪了一下。

　　克拉克没有感到被冒犯，也没有着急着反驳或者试图说服戴安娜，他在衬衣下摆上蹭了蹭手掌，不知所措地：“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他有点挫败：“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在迪克奇奇怪怪地向他推销自己前，也和戴安娜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他们都是最清楚他与布鲁斯之间关系的人，被这样两个人同时否定……克拉克想，其中一定有他没看到的顾虑。

　　戴安娜微微闭了下眼：“布鲁斯只是一个人类。”

　　“……黄太阳下你的寿命近乎永恒，克拉克，你们的时间度量完全不同，在他离开我们的时候，你的无尽生命，才刚刚开了个头。”

　　克拉克肯特的人生对于卡尔艾尔，只是弹指一瞬。

　　她直直地望进克拉克的眼底，依稀间，那抹蓝色和一双浮着碎冰的冰蓝色眼瞳重叠。

　　戴安娜语速很慢，咬字也很清晰。

　　“……我确定，在之后漫长的一生里，你再也不会遇见一个和布鲁斯一样的人。”

　　她亲眼看着卡尔艾尔是如何一遍又一遍地回放那些记忆，卸掉超人职责的人间之神有足够的时间，在他的爱人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后，一点一点地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布鲁斯韦恩。

　　在卡尔的记忆里，布鲁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

　　有一次戴安娜敲开孤独堡垒的门，撞见卡尔一个人呆在白茫茫的大厅中，细声细语地安慰着什么。

　　戴安娜心头一紧：“——卡尔！”

　　人间之神平静地侧过身：“我没事，戴安娜，我只是在和布鲁斯说话。”

　　戴安娜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卡尔望着一脸紧张的戴安娜，微微笑了笑，很无奈地：“放松，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超级大脑完全能模拟出布鲁斯，我只是在假设，如果当年我也在那里，我本来可以和他说什么。”

第73章

　　克拉克睁着眼睛, 愣愣地望着戴安娜。

　　氪星人的狗狗眼能融化世界上一切自认为铁石心肠的人，更何况戴安娜本来就对克拉克抱有无法言喻的愧疚。

　　她还以为自己说话说太重了。

　　她收到的那份记忆跨度实在太长，以至于现在，她更熟悉的人, 其实是卡尔艾尔。

　　就在她准备用温和些的方式重新描述一遍时, 克拉克却陡然松了口气。

　　小记者僵硬的身体肌肉放慢慢放松, 他很庆幸地耸了耸肩，极其小声地动了动唇：“……害, 我还以为……只不过是……”

　　戴安娜挑起一边眉毛：“——只不过是？”

　　克拉克捋了把额发：“呃……戴安娜, 这些事我早就想过了, 其实也没什么, 首先, 我不确定我会不会出现意外，鉴于超人这个职业足够多灾多难……”

　　他在女战神严厉的目光中微微缩了下脖子。

　　“好吧。”克拉克摸了摸鼻子：“换个思路，如果我能和布鲁斯在一起, 有一天我失去了他，那时候我一定会非常难过。”

　　他又眨了眨眼睛：“就算我没有和他在一起，布鲁斯仍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我确定，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忘不了他——到时候我一样会很难过。”

　　“……还不如少给自己留点遗憾。”

　　戴安娜无奈地笑了笑。

　　偷换概念。

　　她怎么能忘了克拉克是个多么出色的文字工作者, 他总是能用简单的三言两语, 摆出看似很有道理的答案。

　　超人并不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即使他每天都在用行动向世界证明爱与正义的存在，但克拉克肯特本人，其实现实而又悲观。

　　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认为自己做的一切只是徒劳——他不碰政治之类的敏感领域, 只是尽可能的帮助别人，用最麻烦也是最无望的方式去改变世界。

　　而氪星人的超级大脑，随便都能想出无数种更好更快捷的办法。

　　某种意义上，戴安娜是最能理解克拉克思考方式的人，尽管思维模式不同，但神奇女侠经历的无数年时间所接受的巨大信息量，让她能更贴近克拉克，她有所顾虑的事实，没道理超级大脑无法模拟出来。

　　——所以说，克拉克早就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

　　可戴安娜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未来记忆中的卡尔艾尔过得是种什么生活，她再清楚不过。

　　她不想让克拉克也经历一次。

　　戴安娜又思考了一会，忽然，她垂在身侧的手被一股暖意包裹，就有点诧异地侧过脸。

　　克拉克讨好地冲她笑了笑，蓝眼珠隐约透露出一丝忧虑。

　　“……可是戴安娜。”他微微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点出来：“你自己不也一样吗？”

　　克拉克凝视着戴安娜的脸，视线从未离开分毫。

　　神奇女侠神赐般的美丽容颜从未变过，女战神看起来永远都是平静而又坚定，但克拉克这次并没被戴安娜的外表所糊弄。

　　他很微妙地察觉，戴安娜在试图说服他的同时，也在试图说服她自己。

　　正如戴安娜所说，寿命差距和时间刻度是他们逃不过的命运，每到深夜时分，克拉克就会莫名惶恐起来，他并不恐惧自己的死亡，但他却不愿去想身边的人会在未来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他。

　　每次想到这里，他都担心自己现在过于温暖的生活会不会只是一场梦，他甚至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已经用完了一辈子的好运气——

　　戴安娜轻轻抿了抿唇。

　　克拉克继续说：“戴安娜，我确定认识你和布鲁斯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当然，我毫不怀疑我对你们也同样重要。”

　　他顿了顿，略带一丝羞怯，声音含糊地问：“如果是你，你会因为担心自己未来某一天会心碎，而选择离开我们，回到天堂岛吗？”

　　戴安娜蓦地一怔。

　　她脑海中顿时划过了很多人和事，大多属于未来自己的记忆，她仔仔细细地重新审视了一遍未来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战火将一切燃烧殆尽，那些在她生命中烙印下永不磨灭的人，等她醒来，消失得一个都不剩，本应作为沟通两个世界桥梁的亚马逊公主，却被她保护的对象，当作战争的化身崇拜着。

　　糟糕透了。

　　她又回想起自己的故乡，被宙斯庇佑的天堂岛。

　　她的故乡有湛蓝透亮的海水，美丽到不可思议的白沙滩，干燥而又略带咸腥的海风吹拂着希波吕忒女王灿烂的金发，那座岛屿上的一切都简单得不可思议，她追逐一生的美德和正义，在天堂岛上随处可拾。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天堂岛了。

　　戴安娜认认真真地思索了一番克拉克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