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博物馆(26)
“以后记得多带点黄符,不然下回要救的是个姑娘怎么办?”费言调侃,“亲了别人还不负责,这不耍流氓吗?”
依旧握着那一打黄符的天灵:“!”
亲?老大和费言?亲上了?
这种震惊九州的大场面,自己居然没看见?仿佛错过了一个亿……
天灵恨不得抽死昨晚那个苦口婆心拦住琥珀不去做电灯泡的自己,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阴路安这边也听出了费言的言下之意,他紧皱着眉头,刚想开口解释:“其实我——”
费言笑着打断他:“没事,我这人比较随便,不会在意这些。”
阴路安不说话了,眉头皱得更深,眼睛垂下,睫毛落下一片阴影。
天灵:“……”完了,怎么看这误会都是由自己这一叠黄符引起的,他默默收起黄符,承受着来自馆长大人的冷气。
费言刚说完不久,就听见前面屋子里传来一阵打骂声,夹杂着哭泣。
“怎么回事?”
天灵摇头:“好像是刘雪梅和小芳的声音,琥珀还在那里,去看看!”
三人出了仓库,迅速来到前屋,此时屋里正一团乱,一些日用品被扔在地上,板凳也倒了,本来安置在正中间的香炉也被砸了,香灰落了一地,旁边有个木质的牌位。
刘雪梅头发凌乱,一脸泪痕,坐在一旁的板凳上,不停地低声哭泣着。她整个上半身都依靠着桌子,因为哭得厉害有些接不上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
费言赶紧上前给她顺着气,毕竟肚子里还有个生命,对于出身在这样的家庭里,它没得选择,但至少要健康来到这个世界上。
刘雪梅另只手不停摸着自己的肚子,费言给她拍背的时候,发现她身体颤抖得厉害。
“您没事吧!”费言担心道,“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刘雪梅擦干眼泪,停止哭泣,只摇了摇头没说话。
小芳在地上蹲着,看起来很冷静,脸上也没有泪痕,此时她正将地上的香炉和牌位捡起,她拿了块布,仔细擦着那块牌位。
费言猜那上面可能是她奶奶的名字。
琥珀拿了个锤子,叮叮咣咣在那修板凳腿,估计是刚才被砸在地上的时候弄坏的。
“怎么回事?”天灵也跟着一起收拾,屋里太狼狈,不管是物品,还是人。
小芳将牌位和香炉都归位后,给她妈倒了杯水,又拿来一块湿毛巾,一边给刘雪梅擦眼泪一边说:“我爸刚刚来过了,他赌钱又输了,回来问我妈要钱。”
“我妈说没有,所有钱都给他了。我爸就开始发火,就开始骂,先是骂我妈,接着骂我是赔钱货,赶紧嫁出去好回来点钱,毕竟阴婚的话,李家会给我家五万。”
“五万?”费言惊讶,这在2008年的农村,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嗯。”小芳继续道,“他骂着骂着,就更生气了,我妈肚子里有孩子,他不敢打,就一上来直接给了我一巴掌。”
费言看了眼,小姑娘的左边脸颊有些肿,但表情很平静,也不知道是被打麻木了还是不喜形于色。
“光是一巴掌他可能觉得不够,后来就直接用扫帚抽我,琥珀姐姐还帮我挡了两下,估计也受伤了。”
天灵抓起琥珀的胳膊,上面果然肿了几片,怒了:“操!他知道你是谁吗?就敢这么打?他完了。”
天灵没开玩笑,他确实有审判恶鬼的权利,更有的是手段折磨他们。
琥珀终于把那条板凳腿安上去了,朝母女俩看了眼,“把你妈扶进去睡会儿吧!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小芳“嗯”一声,扶着她妈就进了屋,过了会儿又关上门出来了。
“怎么样?”费言觉得刘雪梅的状态不是太好,“你妈她还好吗?真不去医院?”
小芳摇头,“已经睡下了,医院就不去了,家里没钱,全都给我爸了。”
费言无法再问下去,这样的家庭,就算能帮一阵子,也帮不了一辈子。就算给了她们钱,这钱也依旧摆脱不了被那个有家暴的男人抢走再全数输到赌桌上的命运。
然后再循环,要钱,输钱,家暴,要钱……说不定给她们一笔钱反而是害了她们,让那个男人以为她们藏钱了,那今后的遭遇可想而知。
这问题的根源不除掉,小芳她们就得继续遭罪。家暴这种事,直至十几年后的今天也解决不了,警察管不了,法律也管不了。
费言有些无力,他突然觉得自己当狗仔这两年,简直就是虚度光阴。
那些影帝小花的花边新闻,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娱乐圈里每年都爆出太多太多事,谁谁谁又出轨了,哪一对情侣宣布分手,成为正常的前后辈关系,连通告都是一个模板。
于是这些料成了广大网友的饭后茶资,成了十八线小明星迅速走红的跳板。
费言有些厌弃以前的自己,究竟在干嘛呢?
明明还有那么多处于水深火热的人等着他来报道,等着他来解救不是吗?
费言突然就想开了,他想好好活着,他想拿回属于自己的生命,再弥补以前被浪费的时光。
“你们没想过……离开这里吗?”费言旁敲侧击着,试图说服小芳,说服她反抗这种家庭,反抗这种命运。
小芳往门那边看了眼,发现没有动静后才低声道:“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也反抗过。她想逃跑,后来被村里人看到,告诉我爸后被捉住了。之后那几天,她被饿过,被吊起来打过,被扔到地窖里不管不问,这些并没有打消她逃跑的念头。”
“她准备逃走的那一夜,我跪在她面前,使劲地求她,不要抛弃我……为什么要抛弃我?我不明白,究竟是有多厌恶我才能让她如此狠心又坚决地离开……她被关起来的那段时间,我求我爸不要打她,不要折磨她。我每天给她偷偷送饭,偷钱买药扔给她。”
“后来我爸喝醉了,我才知道,我妈是被拐卖来的。”
几人都怔住,刘雪梅那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终于得到了解释。
“她是城里人,却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我那时候想啊,她厌弃我是对的,我能理解,我可以理解,毕竟是被强迫的,我的存在对她来说很碍眼……不,应该说是人生的污点……”
“我突然就觉得,她逃跑应该是对的,她本就不属于这里,本就应该抛下我,我这么一个孩子,凭什么得到她的爱?”
“我那时候就盼望着她能逃出去,这样我自己心里也好受一些,至少我帮了她,她对我的讨厌应该能减少一点吧!”
“我连计划都想好了,路线也摸得很熟,给我爸的酒也买好了,我爸他一喝多就动弹不了。”
“可是她又不愿意了。”
“她似乎放弃了,忘记了自己曾经做过这样一件事,忘记了前段时间她为了逃跑要死要活的模样。”
小芳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表情很淡漠,甚至嘴角挂着一丝笑,但费言莫名觉得那笑容很嘲讽,很悲伤,很苦涩。
他眼睛一片酸涩,心里说不出滋味,他听眼前这个十八岁的女孩继续道,“因为她怀了我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小剧场,会破坏意境。
☆、丁老头
天色渐渐黑下来。
远处雾气渐渐从地底升腾上来,气温下降,风一吹,让人觉得冷飕飕的,和下午温差还挺大。
今天有雾,看不到夕阳。小芳盯着不远处只剩一个头的太阳,神情倦怠,“我难道……就不是她的孩子吗?”
费言怔住,小芳的神情让他想起以前小时候在孤儿院里被丢弃的一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被丢到门口的时候已经八岁了,记事的年纪,却又懵懵懂懂,可能过了十年二十年就只能对这段过往有个模糊的印象。
但费言那时候已经十三岁了,成绩中等但记性好,那小女孩拿着洋娃娃站在门口时的眼神,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是一种既害怕又带着希冀的眼神,夹杂着恐惧、担忧、失望、无奈……直到放弃,死心——一如小芳现在的模样。
对于小芳这种遭遇,费言其实并不能感同身受,因为他没有得到过真正的亲情。所谓慈祥/的母/爱,深厚的父爱,哪怕是一句带着关怀的责备……他都没有得到过。
他与生在重男轻女与暴力交织的家庭里的小芳又不一样,小芳一直被养在父母身边,她被忽视,被殴打,被责骂,被践踏……她卑微又弱小,听话又温顺,却依旧永远是家庭里被遗忘的那一个。
“我上次不是跟你们说,我活不长了吗?”小芳掀起衣服,又露出那条丑陋狰狞的伤疤,“那次不小心落水,我在水里挣扎了一夜,也没人来救我,河水太急,我只能拽住边上的树枝,在那硬扛着,泡了许久。后来天快亮了,村里人才出来找到我,把我救上来。”
“那天晚上他们……在给我弟过生日,根本顾不上我……不对,就算不给我弟过生日,也不会管我去了哪里吧。”
小芳说了很多关于小时候的事,几人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费言都能想象到:那是个安静的夜晚,辛苦一天的村里人都在家中享受着天伦之乐,张家也不例外,他们给儿子过了一个不大不小却很用心的生日。
过生日的孩子还在嫌着蛋糕的甜腻,而村子另一边,同样身为他们孩子的那个还未成年的少女,困在湍急的河水中,死命地抓住树枝,任凭手指被割破也不松开!
她像一只无助的小兽,无人问津,想求救却又因丧失力气而开不了口。
救命啊!救命啊!她多想张口嘶喊,她多想有人能够来救她!
可最后,天都快亮了,还是没有人来,她彻底失去了力气,眼睛也睁不开,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也崩断了——她几乎快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了,尽管夹杂着不甘,委屈和愤怒。
她最终还是被人发现了,救回来后半条命也没了,腿也因此落下了残疾。
如今她才十八岁,现在这番模样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费言想不出,只知道她没理由不怨不恨。
若是上次她早在河里死去,那这次他们来抓的可能就是小芳的亡灵。
“我不想在这里等死,然后死后尸体还要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葬在一起。生前冷漠待我,死后用我的尸体卖钱!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小芳的表情不再平静,嗓子里发出哽咽声,她使劲忍住眼泪,“就算我只剩半天时间,我也想出去看看,我才十八岁,不能上大学,总要出去看看……我……我想求你们,带我走吧!我……我活不长的……我攒了一些钱,我不会让你们花钱的……你们带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