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妖客栈(22)
终于他从天边闪到眼前,“咚”的一声彻底落地,直接拍在了二楼平台上,彭彧下意识地护了一把自家龙,没有被碰到一片衣角,他看着那个差点拍成二维码的“人”,忽觉事情有点不妙。
这人“哎呦”半天,总算是把自己从地板里抠出来,吃力地撑起身,开口第一句却不是“快打120啊”,而先朝众人打了个招呼:“预判失误了,见笑、见笑。”
此人灰头土脸,身上的衣服原本应该是白的,被天雷“烤”过一遍,已经这里焦一块,那里破了口,好不狼狈。
这货命都去了半条,居然还要顾及自己的形象,他爬起来以后第一件事先是从耳边摘下一条已经被劈糊的白布条,拿还没糊的部分蒙在眼睛上,清了清嗓子:“诸位,我是……”
彭彧看见那白布条,好像已经预感到了他想要说什么,手心不可抑制地痒起来,寻思着自己还没去百味大酒店打假,另一个“假冒伪劣产品”自己先送上门来了。
彭老板已经在内心脑补出了一百种收拾此人的方式,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而那位半句话还没说完,楼下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师父?您怎么从天上掉下来了!”
“假货”浑身一顿,一把掀掉眼睛上的白布,探出头往下张望:“黄乙徐丙?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底下的两个还没答,彭彧先冷笑一声,把手指节按得咔咔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问闲’是吧?来得正好,咱们这新仇旧帐……是该算算清楚了。”
“假问闲”回过头,表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的仙号?你谁啊?”
彭彧心说你还真敢认,用着老子的仙号,居然不认得老子的脸。他强压着内心的火气,不想破坏了好端端一场婚礼,还试图跟对方讲道理:“我谁?我前段时间刚给文昌星君打过电话,他说目前仙界根本没有一个仙号‘问闲’的仙人,你拿个假仙号在这儿糊弄谁呢?”
他说话的时候,李一泽朝楼下摆摆手,示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妖们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添乱。妖怪们被强行剥夺“吃瓜”的机会,不情不愿地回到酒店里,婚宴继续正常进行。
假问闲听到“文昌星君”四个字,不由变得谨慎起来,试探地问:“道上的朋友?你要也入了仙籍的话……不如报个名字?”
彭彧心说老子敢报你敢接吗,他双手环胸地往那一倚:“你先说,你真实仙号叫什么,为什么要顶着‘问闲’这个名字来糊弄人?”
假问闲没接话,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这个看上去没有仙气也没有法术的凡人,感觉此人这么嚣张,多半是靠旁边那个看上去心不在焉的大龙来撑腰的,认识文昌星君也多半是因为他,这龙修为一眼看不到底,着实不是好对付的货色。
于是假问闲自动把彭彧归类成了“抱龙大腿的小白脸”,看向他的眼神带上些许轻蔑,刚要张嘴说话,就见徐丙急匆匆地跑上二楼,呼哧带喘地说:“师父师父,这位是彭……彭老板,他是那个什么三界和平大使,兼天庭特别钦差,很厉害的,您还是跟他说实话吧。”
彭彧一听就把嘴角扯了扯,心说这小兔崽子不是玩闹呢吗,他随口胡说居然也信,还是在一个八成货真价实的仙人面前,这不擎等着露馅吗。
果不其然,假问闲露出一个异样的眼神:“什么?天庭没这职位,蠢徒弟,你被他给骗了!”
彭彧捂住额头,深度怀疑徐丙那脑子是不是还没有鼠兔的头大。假问闲一把将自己徒弟拦在身后,面色一沉,冲彭彧掐指比了个剑诀:“何方妖孽!敢假冒天庭钦差,你胆子不小啊!”
李一泽懒懒散散地靠在栏杆边上,事不关己地摸鹦鹉的毛。
“不、不是,师父……”
“你闭嘴!”假问闲打断了自家蠢徒弟,又朝彭彧逼近一步,“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什么人?”
逼问的那个莫名其妙变成了被逼问的那个,彭彧自己也颇为郁闷,懒得跟他解释什么,掏出手机调出通讯录:“来吧,你顶头上司们的号码都在这里了,你选一个打打看,看我究竟是什么人。”
假问闲半信半疑地接过,乍一看备注还以为是糊弄人的,可点进去一看发现还真是天庭“000”开头的号码,还有地府“999”、妖界“666”开头的号码。他越看越心惊肉跳,选了一个自己觉得最靠谱的拨出去,短短两分钟通话结束之后,他冷汗都已经滑了下来。
彭彧把耳朵上的转换器摘下来吹了吹,又别回去,冲他一挑下巴:“问清楚了?这下相信了?”
假问闲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朝他一躬到地,双手托着手机递还回来。彭彧随手接过,又说:“年轻人说话做事要谨慎,不要不过脑子,祸从口出明白吗?要和气,和气才能生财。”
李一泽投来视线,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一遍,心说你自己一个“反面教材”居然还大言不惭地教训别人。
假问闲点头如捣蒜,彭彧满意地瞄他一眼,就要拉着自家龙下楼吃喜宴,结果刚走出没两步,就听“扑通”一声,紧接着自己的大腿被假问闲紧紧抱住,他声泪俱下地喊:“爱豆!没想到我有朝一日,居然能见到活的爱豆!”
彭彧:“……”
这又是什么情况?
假问闲这话一出口,不光彭彧,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徐丙看着自家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师父居然给别人下跪,一时间吓得三观都碎了,目瞪口呆地说:“师父,你……”
“什么玩意,”彭彧试图把自己的腿抽回来却没能成功,有点不耐烦地说,“谁是你爱豆?你追星追我这儿来了?”
假问闲无比激动地抬起头:“您是我爱豆!我以为问闲仙君早已经不在了,所以这些年一直拿他的仙号当自己的,惩恶扬善斩妖除魔,就是想让更多人记住他。我没想到仙君竟然已经转世,并且还在人间,我……我给您道歉!冒犯了您,真的对不起!”
彭彧听到这儿总算是明白了——合着这货是他迷弟,看样子还迷得不浅,不光拿他仙号,还要扮成他的样子,虽然伴得一点也不像。
于是他把某人从地上扶起来,轻轻抽走那条已经糊了的白布:“不对吧,你说问闲是你爱豆,我可长得跟问闲一样,你居然认不出我?”
“这个……”假问闲露出为难的表情,“其实我也没见过他,只是听过他的传说,然后就深深地……”
“行了行了,”彭彧赶紧喊停,生怕他说出什么恶心的字眼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告诉你,问闲那货虽然瞎,但他瞎完没两天就死了,所以拿白布条蒙眼这种事情不存在,你少给我误导观众。再有,他就一懒货,既不喜欢惩恶扬善,也不乐意斩妖除魔,你太抬举他了。”
他说着把白布条往自己手腕上羽毛图案那里一擦,布条瞬间被火苗点着,烧了个干干净净:“至于我呢,我不叫问闲,也不是问闲,我就是我而已,你爱把谁当爱豆谁当爱豆,反正别搞到我头上。”
李一泽在旁边玩了好半天的鹦鹉,可怜的鹦鹉小姐都要被他活生生吓死了,他这才不紧不慢地收回手,不怎么友善的视线往假问闲身上扫去:“现在的仙人居然都开始追星了吗,稀罕,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看来这话真没错。”
明明是个褒义词却硬被他说得无比嘲讽,彭彧简直都听到了他语气里的火星子,赶紧凑到他耳边说:“行了,当年那帮仙人不都收拾完了吗,你就别地域黑了。”
李一泽没吭声,彭彧又问假问闲说:“所以你仙号到底叫什么?渡天劫就渡天劫,跑到我们这儿来干什么?”
假问闲听了这话,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好半天才吭哧出一句:“斗途。”
彭彧莫名其妙:“斗图?斗什么图?”
“不是,我是说……我仙号‘斗途’,路途的途。”
彭彧:“……”
众人沉默三秒,终于明白此人为什么要顶着“问闲”这个名字,不肯交代自己真实的仙号了。
彭彧挠了挠额头,居然不知道自己该接什么,而斗途还在试图挽回自己的尊严,他清了清嗓子:“其实我来这里是有任务的,不过中途修为突破了,所以只好先渡天劫。前段时间我听说冼州有妖无故失踪,天庭那边接到了好几起报案,所以就派我过来看看。”
彭彧奇怪地问:“天庭接到报案了?冼州是我的地盘,他们怎么不直接联系我?”
斗途有些为难,小心翼翼地说:“上边好像确实说这里有人负责,但负责人是个大牌,他们轻易不敢惹……”
彭彧:“……”
合着还是他的毛病了。
他手指摸了摸手机,觉得自己是时候跟上头好好沟通一番了,暂且放过这茬:“然后呢?还有什么信息没有?”
斗途正色下来:“我们调查表明,失踪的妖有几个共同点,就是它们都是刚能吐人言、还不能化形的妖,失踪之前都去过一家名叫‘百味’的酒店,并且失踪时间全部集中在凌晨一点到凌晨三点这个时间段。”
彭彧心说果然是跟百妖宴有关,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就是差了最后那一层。
李一泽忽然上前两步,龙目微微地眯了起来:“我明白了,凌晨一点到三点,这个时间正好是‘丑时’,而‘旦’指‘日出’,再加个‘尺’就是‘昼’,所以那天我们在酒店听到的暗号,不是什么京剧,而是在说‘白天的东西不过瘾,等晚上再来’。”
听他这么一说,彭彧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凌晨一点以后正常人都睡了,八大街那边又没有居民区,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在干什么勾当。”
斗途将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切换:“意思是你们已经去过了?”
彭彧点点头,斗途又说:“那你们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有传言称那里藏着一只巨大的凶兽,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人们在它的诱惑下对缺少反抗能力的小妖下手,有它撑腰,才能屡屡得手。”
李一泽认真思考了一下:“我们去的时候正好是白天,除了客人们看我们的眼神不对,服务员举止奇怪以外,没什么异常,我甚至没感觉到有妖,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人类酒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