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栩云正用筷子费力地扒着鸡腿,听到郁逞的话,动作陡然顿住,莫名开始紧张。
阿爹能答应吗?
阿爹会不会生气?
阿爹生气可是很吓人的。
“吃饱了?”楚父答非所问地看向他。
郁逞犹豫片刻,回道,“吃饱了。”
楚父忽地起身收了筷子,把楚栩云从角落里拽了出来,“去去,客人吃饱了你还吃。带着客人去外面逛一逛,看看蓬莱的风景,没有一个时辰不许回来。”
楚栩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和郁逞被推出了门外。
两人面面相觑。
郁逞低笑了声道,“仙君的父亲实在热情,我还没来得及说完,看来只能等一个时辰后再说。”
楚栩云不大高兴,不仅因为郁逞没说出口的话,还因为那个没啃完的鸡腿。
阿爹就是这样,对外人热情,对他嫌弃。
他叹息一声,还是乖乖带着郁逞在家附近闲逛。
蓬莱仙岛没什么好玩的,这里和外面没什么区别,这里有的外面都有,这里没有的外面也有。
硬要说的话,就是这里的灵气蓬勃充沛,孕育出了许多能人异士,就连路边的野狗都强壮得很。
楚栩云是其中佼佼者,很多修仙之人也会搬来这里扎根修炼,或是闭关学习,纪怜洲一家当初就是从外搬来的,即便在外来修炼者里,楚栩云仍然是天赋最为强横的存在,像是上天赐予这片土地的礼物。
虽然楚父不这么认为。
在看到捏着糖人的筑基期小孩后,郁逞由衷感叹一句,“人杰地灵诚不欺我,只有这样的地方,才会出现仙君这般人物。”
楚栩云没回答,他觉得自己与别人并没什么不同,除了修炼外,他什么都比不过别人。
眸光一转,郁逞倏忽看到不远处有两三条野狗正在梧桐树下撕咬着什么。
他还没看真切,楚栩云却已经快步走上前,哄散了那群野狗。
待郁逞走近时,楚栩云半蹲在地上,那双从来清冽的眼眸,流淌出如庙堂菩萨般温柔而心痛的悲悯。
在他身前,是一只已经被尖牙利爪撕扯得满身是血的狸猫。
郁逞登时怔在原地,看到楚栩云抬起眼,求助般望向自己。
只是……他也没有办法。
他不是修仙之人,堕入魔道之后,早已不再修习正道术法,他的魔气没办法救下任何生命。
良久,郁逞还是在楚栩云执着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叹了口气,俯下身子,尝试把手心的魔气渡给濒死的狸猫。
虽然不能让它和从前一样,但好歹能活下来。
狸猫的身体在魔气中逐渐变化,双眼变成异瞳,它已经不再是只普通狸猫,勉强算得上是一只低阶魔兽。
小猫悠悠转醒,从地上爬起来,像是还不清楚状况,见到眼前两个陌生人瞬间炸了毛,随后警惕地转身跑远。
“白眼狼。”郁逞低声道。
楚栩云听到他的话倏忽抬起头,眼角微弯,轻轻地笑起来。
笑得那样好看,好像天地间一瞬都空白了似的,只剩下楚栩云浅淡的笑容和温柔的目光。
郁逞愣愣地望着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多年前的画面。
那日暴雨倾盆。
天公大怒,魔域的野风不断呼号着。
雨水和着漫山遍野的鲜血,化作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流,又像一只吐着赤红信子的毒蛇,攀附在狰狞的土地上。
十三岁的郁逞在死去的母亲冰冷的身前,执拗地用身体为她遮风挡雨。
母亲是人类,在魔域混战的第一日便被杀红眼的魔修乱刀砍死,肢体碎了一地,郁逞找到她时,已连母亲原本的样貌都分辨不出。
他哭了整整三天,直到眼泪流不出,郁逞擦干眼泪跪在母亲面前,循着记忆里那个温柔的身影,一点点把母亲拼凑起来。
雨好大,冲去了母亲脸上的泥巴,她还是那么漂亮温柔,安静地阖着眼。
郁逞自幼生在魔域,不知道什么叫入土为安。他觉得母亲还没死,只是睡着了。
于是郁逞日复一日守在母亲身边,渴了喝泥潭里的雨水,饿了吃山里的草根,一直到楚栩云的到来。
楚栩云奉命除魔,途径此地,恰巧看到了草丛里像受伤小兽般的郁逞,以及郁逞母亲的尸首。
他可以把枯萎的花复活,却没有能力让郁逞的母亲再睁开眼睛。
兴许是想起当初守在母亲灵堂里的自己,也兴许只是善心作祟,楚栩云思考片刻,便朝郁逞伸出手。
郁逞浑身上下都在警戒他的靠近,像只随时会炸毛的小猫。
楚栩云沉默地望着他,半晌,在郁逞的脑袋上轻轻摸了摸。
他说,别怕。
楚栩云温柔地把郁逞抱进怀里,尽管那时他也才刚满十八岁。
他认认真真地对郁逞道,“你阿娘已经不在了,她的灵魂在天边看着你,刚刚她告诉我,不想再看到她的儿子难过,你会听阿娘的话么?”
郁逞定定地望着他,吐出一个字,
“滚。”
楚栩云似是有些尴尬,他不再多言,趁郁逞还没动作,飞快伸手点了郁逞的穴道,强行定住郁逞。
然后在郁逞冷冰冰的注视下,用法术把他的母亲恢复原貌。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死者不能复生,但完完整整的死去,或许能够慰藉生者。
郁逞果真不再用眼睛死死地盯着楚栩云,似乎终于明白了对方要做的事不是坏事。
楚栩云解开了他的穴道,低声道,“你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让阿娘入土为安,然后跟我回去修习法术?”
郁逞只想了一息时间,便转身在母亲的身前叩首磕头,而后紧紧抓住了楚栩云的手。
他发誓要学法术,用尽一切办法,把魔修全杀了,杀光杀尽,总会有替母亲报仇的那一天。
只是后来,很多事情不由他想。
手心相握的瞬间,楚栩云笑了,就像他现在对自己展露的笑意一样,恬淡温善。
他轻柔地摸了摸郁逞的脑袋,夸赞道,
“乖孩子。”
十三岁时的郁逞抬头看他一眼,在心底暗暗道,
神经病。
只比他大几岁而已,装什么?
思绪收回,郁逞再看向楚栩云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地挪开眼,心虚地低咳一声,“仙君,遇到你真好。”
楚栩云歪头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郁逞却无视楚栩云困惑的目光,无论如何也不再解释了。
——险些忘了,初见之时他和这狸猫一样,是个十足十的白眼狼。
第20章 性子像我
约定好的一个时辰终于在闲逛中度过。
郁逞很喜欢和楚栩云一起在街道间树荫下漫步的感觉,最重要的是可以和楚栩云一起,做什么都好。
二人立在茅草屋前,推开门,楚父仍在那张摇椅上乘凉。
“回来了,进屋说吧。”
楚父神色平静,没有看他们一眼,转身便走进了屋里。
郁逞眉头微蹙,敏锐地察觉到楚父的不对劲,回头看向楚栩云,楚栩云却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到般,跟在楚父的身后就要进屋去。
足靴还没越过门槛,楚栩云便被楚父拦住,“你在外边等着,我跟郁逞说几句话。”
话音落下,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加强烈。
郁逞没有多言,和楚栩云相视一眼,便跟着楚父走进屋里。
桌上的茶水已然凉透,楚父坐在桌边,将茶水倒去,换上一壶陈年老酒。
“谢伯父。”郁逞不喜欢酒的味道,却还是硬着头皮接下楚父递过来的酒,想要开门见山地把此行来意说出来,“此次来见伯父,是有一件事想说,我和仙君……”
楚父抬眼瞥他,低声道,“我早知道了。”
闻言,郁逞脸色微顿,还未等细想出是哪里露出了马脚,又听楚父淡淡道,“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了。”
郁逞:……?
很早之前是什么意思?
“阿栩这孩子,别看他表面不显山不露水,实际上他比谁都要倔。”楚父将茶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叹息了声,“阿栩是我第三个孩子,我家的孩子自小就和别人家的不同,你既然曾经在太清宗修习过法术,应当认得阿栩的二哥,楚耀,如今他已是太清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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