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儿,却蓦地一顿。
深蓝色的病房里一片平和,白墙上的钟表还在一分一秒地往前走。秦夺像是刚从一个梦魇中惊醒,眼底还弥漫着一层红色的血丝,那双烟灰色的眼睛以一种极深的目光看着他,浓郁的夜色里,几乎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司予整个人都被那道眼神钉在了病床上,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静静看了他几秒后,秦夺收回目光站起身,声音低哑:“……你好好躺在这儿不要动,我去叫人。”
司予手背上还挂着点滴,连说话的力气都是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此刻想叫住他却也有心无力,只能看着他有些匆忙的步伐消失在病房门口。
他躺在床上,回想了一下秦夺刚才的那个眼神,不知道为什么,似乎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控制。
秦夺回来得很快,身后还跟着云梧和叶仲微。后者打开顶灯,柔和的光线瞬间驱散昏沉的深蓝,将整个房间填满。
“你醒了?”云梧走到病床边,温声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得厉害?”
司予直接无视了伤口磨人的疼麻,笑着摇了摇头:“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叶仲微查看完仪器的监测数据,又上前给司予做了几项检查,确认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暂时稳住。云梧点了点头,笑道:“没事了就好。之前你情况危险,这两天秦夺一直没日没夜地守在这儿,我都怕你还没醒,他自己的身体就先撑不住了。”
秦夺有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云梧却好似全无察觉,看着他问:“现在司予已经醒了,你还要再守在这儿么?”
闻言,司予也抬起头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本以为秦夺会选择回去,没想到对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淡声应道:“我留下来照顾他。”
司予一愣。
“不用麻烦,我不用人照……”
话没说完,就听云梧对着秦夺了然地点了点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氧气罩下他微弱的声音:“行,那我让人在这儿给你放张床。”
随后转头对司予笑道:“到底是重伤未愈,留个人在这儿照顾你也挺好的。那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跟秦夺说,我们先回去了,明早再来看你。”
司予:“……”
他怀疑云梧在故意欺负伤患。
那两人离开之后,病房里再一次陷入了安静。司予被过于明亮的光线晃得眼睛难受,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一声轻响,秦夺再次按灭了灯。
海水重新没过房间。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间或响起一两声脚步或是衣料摩擦的动静。司予无聊地躺了一会儿,不知怎的突然来了兴致,看着秦夺的侧影,轻飘飘地笑问:“你怎么了?怎么一直不敢看我?”
秦夺原本站在窗边的柜台前给他倒水,闻言,手腕微微一抖,温水洒出了一半。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终于回过头看向病床上那个此刻苍白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的人,半晌,似乎压下了什么念头,只低声道:“你伤口还没恢复,别撩闲,先休息。”
司予却看着他被沾湿的手指,很轻地抬了一下下巴:“你不是给我倒了水么?我想喝,口渴。”
秦夺拿这个伤号没办法,弯腰摇起司予的病床,随后取下他的氧气罩,将倒好的温水递到这人干涸发白的唇边。
司予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喝完水,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秦夺低下头,猝不及防地再次撞入那双狭长的深黑眼眸。
蝶翼似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这人将手里的杯子往前递了一点儿,弯起眼睛说:“喝完了,帮我把杯子放回去吧。”
这张脸上此刻的表情那样真实,可秦夺看着他,却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四天前刚从病毒世界出来的时候,这个人躺在自己怀里,双眼紧闭,脸色止不住地一点点灰败下去的模样。
他的指尖忽然就有点儿发抖。
接过纸杯时,司予的指腹无意间蹭到了一下他的。
下一秒,纸杯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到床底。
大概是因为病房里太过安静,所以一切处于其中,都会变得无处遁形。
伴随着纸杯落地的轻响,秦夺终于忍无可忍地倾身上前,极其隐忍而又极其克制地伸出手,抱住了病床上的司予。
冷雪的气息扑面而来,司予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如同一只懵住的猫,一动也不敢动。
这个算不上拥抱的拥抱一触即逝,像是克制到极致后划开的一道发泄口。
两秒之后,秦夺已经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纸杯。
病床被重新放平,纱帘被晚风拂动,海水在白色的墙壁上漾开涟漪。
司予睁着眼睛躺在那,听到秦夺低沉的声音从几步之外传来,粉饰太平:“再睡会儿吧。”
第75章 点火
挂瓶里的点滴还剩一半没有打完,病房里开着空调,冬夜的寒意透不进窗户。司予在脑海里回味着刚才那个无比短暂的拥抱,一时间有点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没什么至亲至爱,小的时候司寒弈一直把他当做一个培养皿,而母亲……母亲大多时候精神状态都不算太好,他被孤零零地困在那栋老旧别墅里,几乎很少得到什么与“温情”有关的肢体接触,不论牵手拥抱,或是亲吻。
他盯着天花板,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取下氧气罩,低声应道:“我睡不着。”
秦夺躺在一旁临时拿来的军用床上:“怎么了?”
“这个姿势会压到伤口,疼。”
秦夺沉默了片刻,难得地没有拿话来噎他。
他坐起身,问:“那怎样才不疼?”
“不知道。”司予想了想,说,“陪我说会儿话吧。”
秦夺:“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说话,应该好好休息。”
司予轻轻笑了起来:“我已经休息了整整两天了。反正你也睡不着,不是么?醒着也是醒着,不如聊会儿天,说不定一会儿就困了。”
他说着顿了顿,自顾自率先起了个话题:“在病毒世界里,你最后开的那一枪,打中了吗?”
秦夺沉默片刻,开口时似乎压抑着某种浓烈的情绪:“没有。那个NPC在子弹击中他之前突然消失了。”
“这样啊。”司予了然道,“那也没什么,反正就算你打中了,他多半也不会死。”
这一次秦夺没有再应声。黑暗里二人的呼吸声都很浅,空调里安静地吹着暖风,秦夺重新躺回床上,无声地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后,终于开口问道:“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帮我挡那颗子弹?”
“嗯?什么为什么?”司予无所谓地笑笑,“不想让你死,这算原因吗?”
秦夺下意识捏紧了被角,语气沉了下去:“那你自己呢?”
“唔,”司予再次试图忽悠,“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活得好好的。”秦夺将这几个字放在舌尖掂了掂,似乎是极低地嘲了一声,话音里带上了不自觉的戾气,“你知道自己一晚上被下了四次病危通知书么?”
这句话的语气比之前重了许多,他说完,见司予没有吭声,顿了几秒后,才捏着山根皱起眉:“抱歉,我不是在对你发脾气,我只是……”
没想到司予却艰难地侧过身,轻声打断了他的话:“吓到你了么?”
秦夺一愣:“……什么?”
“那四张病危通知书,吓到你了么?”
秦夺张了张口:“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告诉司予,守在抢救室外的那几个小时,他心里有多愧疚,多害怕,多痛恨自己的无力。
也不敢说。
就像他甚至不敢问司予,如果当时换做是别人,他会不会也一样毫不犹豫地将那颗子弹挡下。
秦夺总觉得自己是知道答案的,只是这个答案,大概和他想听到的并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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