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物双目流血,一切过后,他连蛇都做不回去了。
李孟津只见化蛇猛然伸手,掏出眼中那一对他费尽心机才得来的龙目,而后血淋淋的抛向了秦岭脉脉的山谷中。
“我咬着东西何用,哈哈哈哈,可笑,连你也逃不出这束缚。”而后化蛇空洞着血目朝天望去,声如泣血。
“天道,什么天道!我不服!”
说罢,转身朝深深的山谷中冲去,他浑身透出皮肤的那些张面孔尽都是深深的绝望和癫狂。
李孟津一看,心中一惊,“不好,这家伙要断龙脉!”
看着俨然疯狂的想要和天地同归于尽的化蛇,李孟津再不留手,身后金色的光轮大作,回手间以龙气做弓,汇聚天地灵气为箭。
他伸张双臂,弓弦如满月。
李孟津刚要射箭,就听地脉深处“轰隆”一声,就连身旁的山脊都生生的矮了一丈。
化蛇直直冲进地脉处,却被一股耀眼的青光一剑逼退。
灰尘尽去,在山谷的底处,碎石堆悉悉索索间,从里头爬出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公子来。
他手里的剑芒在对着化蛇挥出一击后,也渐渐黯淡了。
李孟津一见石碓中的人,登时呼吸一滞,也不管化蛇了,匆忙往下飞去。
从石碓里头爬出来的正是含章,他一双眼睛青湛湛的,只是表情有些尴尬。
“咳,咳咳,嗐,没注意,一剑打偏了。”
洞口已经塌了,李孟津上前扯着含章好生的检查了一番,而后就盯着他神色莫名的看,也不说话。
含章自知理亏,于是挠挠头,“那个,先等会儿,我这还有事儿呢。”
说罢,李孟津就见这一脸灰的小公子弯腰回手,又在乱石堆里扒拉半天,然后“嘿呦”一使力,拽出来一个人,正是昏迷的傅彩生。
这还没完,傅彩生身后,竟提溜出一串人!
什么皇帝,王爷,文武大臣之类的。
而后含章弯腰掸了掸袖子,“这回齐了!”
李孟津不知该说眼前这人什么好,他琉璃珠不稳,也不知道小心,倒是背着自己涉险,把山都削塌了一丈。
化蛇被含章的青光剑逼退,已经癫狂的心中尚且还有些神志来诧异。
迦楼罗醒了?那这凡人怎么还活着,不应该被烈火焚烧而死么。
只是他也顾不得其他了,但鼻尖一动,闻嗅到了傅彩生的气味,他侧着脸细细的闻了一会儿,便不再去管了,李孟津看准时机,把含章护在身后,再次化出身后光轮,拉弓朝化蛇射去。
化蛇身上的黑气被含章一剑削的溃散,但仍旧失心疯一般咆哮着往龙脉冲去。
而后顷刻间,就被一道金灿灿的光箭贯穿了身躯。
化蛇中箭的一刹那,傅彩生猛然从昏迷中睁开双眼,含章扶着他一看,他师兄那张完美无暇的脸,瞬间就面目全非的从他的脸上斑驳的剥落下来。
傅彩生狠狠的喘着气,竟直接自己伸手,去将还未掉尽的面皮血淋淋的撕了下去。
无声的惨叫之后,终于露出了这完美面具之下,他自己原本的脸。
眉目平庸,面色暗沉,眼角还有填不平的疤痕。
可这,才是含章熟悉的,从前小师兄的脸。
“师兄,师兄!你还好吗。”
含章跪在地上半抱着虚弱的傅彩生,见此就慌张的伸手去擦傅彩生脸上的血迹与瘢痕。
李孟津收起弓弦,侧脸朝身后的两人瞥了一眼,看含章紧张的抱着别人,心里有些不自在。
他活了这些年,头一回有这样的莫名又扰心的感受,想克制,但没忍住,就一伸手,将含章提了起来。
“他和化蛇长久共生,如今算脱身了。”
含章一听高兴了,“那就好,那就好,我师兄他其实本性不坏的,你能给他治治脸么。”
李孟津被含章亮晶晶的眼睛一看,就要伸手帮忙,但却被傅彩生摆了摆手,拒绝了。
傅彩生竟提起力气站起身来,他像是脱出囚困的兽终于得见天日一般,粗喘着气,看着被钉死在山岩上的化蛇。
化蛇被射中,却并不认命,他仰起头,活生生将自己的心脏吐了出来,浑身的嗥叫着的脸也终于沸腾起来,竟都长出利齿来,咬破他的身躯,带着蛇身上焦黑的皮肉飞了出来,全部涌向化蛇吐出的心脏。
随后,那些戾气化成的同族面孔,与自己的心脏,都被化蛇再次一口吞进腹中,借助这一股气,他挣扎起来。
“糟了,他要跑!”含章一见,下意识就提剑要割手掌,结果被李孟津怒气冲冲的按住了。
这人在关龙门的时候,都没这样喜怒形于色,怒气很明显的挂在脸上。
“你再割,不要命了!”
含章于是讪讪的放下了剑,李孟津则在深思熟虑,怎么能既杀了化蛇,又不叫他那一身魔气与冲天怨念散到人世里。
杀好杀,可化蛇毒烈,流散到世间,那就不免瘟疫横行。
傅彩生却一声不吭的直接夺过含章手中的剑,迅速的朝还在挣扎的化蛇扑去,含章来不及阻拦,就见他师兄举着剑,大喝一声,直直跃入化蛇身前。
化蛇低头,看着傅彩生没动,傅彩生咬着牙,流着眼泪,一剑刺进了化蛇身躯,正正刺入了他刚吞下的心脏上。
化蛇咧着嘴,吐着血笑,“你也来杀我!”
傅彩生没说话,一张斑驳而丑陋的脸,对着化蛇,眼神执着,毫不退缩。
一人一蛇,仿佛对视了很久,也仿佛只一小会儿。
傅彩生也不跑,也不反抗,最后,化蛇呼啸一声,卷着傅彩生,跌入了秦岭深深的山涧里。
山涧之下全是他吞噬后丢弃的无数枯骨,此刻仿佛如同那日东海上一般,燃起了熊熊业火。
“师兄!”
含章大叫着跑去要救人,却被李孟津拦住了。
“他自己作出的选择,旁人不必阻拦,含章,当心业火,你身上本来就有火毒!”
含章被李孟津抱着,慢慢的在温润水墙的包裹下往山涧里去。
到了近处,他只见,师兄和那化蛇缠绕在一起,已经分不出彼此了,一人一蛇身上皆燃着滔天的业火。
化蛇卷着傅彩生,仰天哈哈大笑几声,便不再挣动,静静的被烧化了。
傅彩生身影渐渐被火吞没,含章流着眼泪喊师兄,并徒劳的要伸手去救,却见他师兄转过头,朝他忽然开口。
“不必为我流眼泪,我作茧自缚,贪婪作祟,早已面目全非,这里枯骨成山,有我的一半因果,该遭这样死。”
含章看着山涧中遍地的腐尸白骨,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被天命戏弄,我被皮囊所困,如今终得解脱。含章,好师弟,你长大了,珍惜眼前人,好好过日子吧。”
话音刚落,傅彩生便被业火吞噬,继而化成一股青烟,和着化蛇烧尽的烟灰一起,在熊熊的业火中,飘悠悠的消散了。
两人一死,山涧中怨愤之气渐渐消散,火也灭了。
含章愣在原地,徒劳的伸手触碰山涧中纷纷扬扬的烟尘。
只是没一会儿,自己冰凉的手便被身后伸来的一只大手熨帖的握住了。
含章回身,紧紧的抱住李孟津,侧耳听着他胸腔中平静有力的心跳,默默的流眼泪,汲取他身上的温暖与柔情。
男人的胸口微震,低沉又温柔的声音就贴在他耳边。
“生死经年,魂梦一夜,天地循环,周而复始焉。”
“含章,不要哭。”
第65章
一切尘埃落定,所有天命、恩怨,都随着化蛇与傅彩生一同,化成了青烟,飘散埋葬在这幽寂的山野中。
含章用手帕在地上收起一捧焦土,好生的包裹之后,收进了袖子里。
他心中五味杂陈,也许不论好人坏人,也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或是咎由自取,也或只是些被愚弄的痴人而已。
只是茫茫山涧,却摞起皑皑白骨,苍生何辜?
含章收好焦土,看着深沉的望向苍穹的李孟津,“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因果已了,我便收些余烬,等回去了,埋在琼林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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