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王肃仁是随手圈的,还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十三岁的苏亦没有想明白,但这件小事一直刻录在他心里。
“类似的怪事发生在两年后。”苏亦说:
“初三时有一次感冒,病情恶化一直住院,有天晚上发高烧……”
苏亦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有人在碰他的额头。
那手指柔软细长,应该是女性,可能是护士或者陪床照顾他的阿姨,把什么东西放在他额头上绕了一圈。
他没有多在意,以为是冰毛巾。
第二天,王肃仁来看他,带了一个公文包,看样子是刚从公司赶过来,身后还跟了几个采访的媒体。
王肃仁在他病房里大谈对慈善的见解,生病的苏亦靠在病床上,很负责地担任病弱养子的背景板。
采访结束,苏亦看到王肃仁在走廊上跟医生交谈,大概是在问他的病情。
医生拿着几张A4纸文件报告,跟王肃仁说着什么。
苏亦正靠在病床上,补落下的物理模拟卷,快要中考了。
说完之后,王肃仁随手拿着报告走进病房,并没有把报告放进公文包里。
他似乎要履行名义上的养父责任,看见苏亦在做作业,便开始口头关心:
“生病了读书就先缓缓吧,我跟老师说过了,没关系的。”
苏亦嗯了一声,笔却没有停下,因为这些题目很简单,像1+1=2一样,他并没有感觉到累,单纯无聊刷题来打发时间。
窸窣、窸窣,王肃仁把那些报告放到床头柜,随手将公文包压在上面,然后搬了张椅子坐在病床旁:
“今天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噢,在刷物理卷子啊,我看看……”
苏亦停下笔,以为王肃仁只是随便看看,没想到这家伙煞有其事地把他的笔也拿走,模拟卷也拿走,认真看起卷面来。
苏亦一时没东西看,目光环视周围,忽然瞥到了床头柜的报告,被公文包压着,露出一角。
——是他的体检报告,上面有性别、身高、体重、视力、肺活量、胸围……
初中学校也会组织同学们体检,测的项目大体也都是这些,不过身体健康的初中同学还会测迎体向上、坐位体前屈之类的项目。
苏亦本来并没有在意这个报告,他就这么扫了一眼,突然,他看到了一个异常项目!
跟初中同学的体检表不一样,他的体检表身高、体重、胸围的下一栏,有一个框格叫:头围。
…什么体检要测头围?
“你看你……”
就在这时,翻看他物理卷的王肃仁开口说话了:
“这个大写的U,你要写那一竖,写成大点的u,不然写快起来都像V一样,改卷老师到时候给你扣分。”
苏亦:“……哦。”
莫名其妙的。
模拟卷上那道是物理电压相关的题目,他写了个公式:U=IR,电压等于电流乘以电阻,就被这样挑刺。
王肃仁虽然是他的养父,但基本都对他们采取放养管理,很少这样对他说教,苏亦觉得有点奇怪。
“那你好好休息,卷子有空就做,累了就别做了。”王肃仁把模拟卷作业还给苏亦,起身离开。
卷面纸张被指尖捏紧,苏亦看到王肃仁在他卷子上轻轻打了个圈,圈在U=IR的U上。
…U?
这字母有什么蕴意?
这个小小的困惑一直遗留在苏亦心里,直到17岁那年,王肃仁出车祸。
“那天,一直下雨。”
苏亦声音平静,向白夜叙述着。
天空乌云密布,阴霾如发霉的海绵,空气也是湿漉的水汽。
下午第二节 课的时候,苏亦感觉到身体有点难受,向老师请假回家,并打电话让司机来接他回去。
白雨如丝如雾,勾连着莽莽的天地。苏亦提着伞,站在校门口门卫的屋檐下,水帘一样的雨顺着檐边泼在地上,留下干与湿的交界线。
没过多久,蒙蒙雨幕里驶来一辆黑色的宝马车。
自动车门打开,苏亦坐进后座时,发现副驾驶有一个人。
“听老师说,你上次成绩进步很大嘛。”
副驾驶的王肃仁转过头笑笑,状似轻松地跟苏亦搭话。
岁月在他的眼角下留下印子,笑起来时,眼睛是弯的,眼角却是皱的。
苏亦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王肃仁很少会跟司机来接他,而且现在才四点多,按理应该在公司忙。
“今天开会结束早,杨师傅正要送我回家就接到你的电话,干脆过来一块儿接你回去。”
王肃仁坐在座位上,唰啦唰啦打开一张纸,苏亦想那应该是老师发给王肃仁的成绩单。
“这次进步到年段前十了,真不错,高考有想去哪所学校吗?”王肃仁问。
苏亦:“还没想好。”
他一般控分保持在年段前五十名左右,没想到上次考试难度太难,他因为没法感知到难度,在考场上还像应对平常考试一样控分,结果就是同学们全部考得偏差,而他保持了正常的控分水平,显示为成绩极大进步。
车平稳地驶在柏油路上,雨刮器刷着车前的玻璃,圆圆的小水珠一颗一颗被雨刮器碾压过去。
快到家了。
苏亦看见掩映在绿茵里的别墅,他背起书包,做好下车的准备。
车轮在慢慢减速,最后,停在了别墅的大门前。
苏亦发现车没有驶入地下车库的意思,只停在这里了,可能是待会司机还要载着王肃仁去别的地方。
自动车门缓缓开启,苏亦正要下车撑伞,车门外投下一道阴影,王肃仁已经撑着伞站在外面:
“走吧,回去让蒋阿姨给你煮碗姜汤去去湿气。”
苏亦犹疑了一下,没有再撑开自己的伞。他下车,王肃仁替他打好伞,两人向前走去。
王肃仁撑的黑色的伞很大,装三个人也绰绰有余,苏亦看着雨珠从伞的尖角不间断地往下滴,连成银丝般的细链子。
今天的王肃仁很怪。
苏亦在心里思忖着,绝大多数时候,王肃仁是尽职尽责地在做一个提款机,而不是做一个父亲,接孩子放学、跟孩子一起打伞,放在亲子关系里很平常的举动,放在提款机身上就显得很怪异。
一柄黑伞,宛如一朵乌黑的花,开在别墅前的花园之路上。
嗒。
忽然,苏亦听见一声细微的响动,好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他低头去看,看到路边花园泥土里有一摊积水,一枚金辉色的纽扣正躺在水里。
再看养父的袖子,左边西装袖子上空空的一块,袖扣没了。
王肃仁这样的社会名流平常穿着都是高级定制,这么一颗小小的西装袖扣也价值不菲,苏亦赶紧提醒:
“掉…”
“没事。”
王肃仁打断他,撑着伞大步朝前走,阻止苏亦要回头去捡:
“用了这么多年,它也该上路了。”
…?
苏亦听得有点懵,正常人会对[一颗纽扣的报废]使用“上路”这个说法吗?
走到别墅家门口。
王肃仁:“我就不进去了,待会还有应酬。”
苏亦点点头,他正要推门进去——
“苏亦。”
那时,王肃仁很罕见地叫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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