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满拉开钢琴凳,坐下,掀开琴盖。
已经很久没有练琴,但是肌肉记忆还在,其他曲子忘了,《兰花草》也不会忘记,小时候他和妈妈坐在琴前,爸爸在一旁鼓掌的画面,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因为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他敲下第一个音,后面的音符随之而来,但他把节奏拉得慢,他没有力气弹奏,头很疼,胃很疼,想要喝热牛奶,可是没有热牛奶,想要闻AI身上的冷杉气味,可是没有AI……
消失了,都消失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命运要从他手中夺走所有的美好,如果要夺走,那一开始又为什么要给他。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
他将身子探出窗外,看到一墙的爬山虎。
啊,夏天来了,原来爬山虎已经这么密了。他怔怔地想。
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间别墅了,灵魂被囚禁在这里,想要出去,想要去寻找自由——
闭上眼,夏风拂面,轻柔的触感让他想起妈妈,也想起贺风回的拥抱。
好怀念,要投入到风里……
撑在窗台上的手逐渐卸力,身体像一个杠杆一样,慢慢倾斜,就要下坠……
太好了,要死了,要自由了——
但是那种轻快的感觉没有到来。
忽然,有谁抓住了他。
那个人将他打横抱起来,步履匆匆地从三楼跑下一楼,有谁敲开了一楼管家房的门,有谁的大手轻轻地拂过他的脸侧……
想死的时候他没有哭,现在他流了眼泪,想,为什么又没有死掉啊。
祝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病房里,身边围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还有他久违的父母。
他们似乎并未注意他醒过来了,还在交谈。
医生婉言:“总统先生、总统夫人,孩子可能需要您二位更多的陪伴,这是比药物还——”
叶依打断:“我们都太忙了,还是用药吧。”
“孩子病情比较严重,恐怕得用比较刺激性的药物,会对身体——”
“直接用药吧。”祝雷摆摆手,又蹙眉看了看手表,然后抬起头,直直对上医生的眼睛,冷峻道,“这是保密的,你清楚向外界泄露你和你的家人会有什么后果。”
医生明显一颤,低眉顺眼地答:“当然,总统先生。”
祝满重新闭上眼睛。
原来在爸爸心里,他的病本身,远没有他的病可能会带来的负面影响,来得重要。
他再一次想,为什么自己没有成功死掉啊。
祝满装睡,直到父母离开。
其实他并没有装很久,因为日理万机的父母本就不会在他病房待多长时间。
医生见他醒了,开始给他吃药,他不想吃,他问医生自己为什么没有死掉,医生匆匆说了句您家AI救了您,然后又开始向他解释这个药物的作用。
后半部分,祝满没有听进去。
“我家AI在哪里!”他抓住医生问。
他没有得到回答,医生说无权过问您家的私事。
祝满莫名其妙开始流泪,他抓着医生的手说想要贺风回,顿了顿又说不想要了,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所以不要让贺风回见到,后来他又觉得是在自作多情,贺风回根本就没有在意过他的美与丑。
——AI只是在完成任务,在完成爸爸交待的,陪自己治病,同时帮自己弄好大学申请材料的任务。
好像还是死掉比较好。
作为总统的儿子,死亡也是一件及其困难的事情。
祝满知道医生给他用了很多种不同的药,可是都没有效果,后来又上了很多高级医疗设备,仍旧无效,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请医生把贺风回带来,然后下一秒又开始反悔。
最后医生甚至用了电击疗法,电流经过身体的时候,祝满觉得好疼好疼,可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电流流经AI躯体时,贺风回也会这样疼吗?
许是所有办法都没有太大效果,医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总之在几天后真的帮他把贺风回请来了。
祝满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有一点儿肉,都是骨头,肯定瘦得很难看,他一下子钻进被子里,不想让贺风回看见。
怎么回事。又想哭了。
下一秒,被子被悄悄掀开。
“小主人。”贺风回叫他。
祝满下意识擦掉流出来的眼泪,小心翼翼地看他,“你来了。”
“嗯,您好,好久不见。”
AI的声音还是那么冷,但起码有回应了。
祝满受到极大的鼓舞,攥紧了被子说:“贺风回,我……我想你了。”
贺风回没有动作,眼球快速扫了两下,然后没有感情地说:“您的神经递质紊乱,皮质醇偏高,多项指标表明您的大脑工作不太正常。”
“我——”
AI冷漠地打断他:“我必须要告诉您,在大脑运作不正常时,您产生的感情也是不正常的。”
第96章 我会学的
祝满发现自己想错了。
贺风回和别的AI没有一点儿不同,只是代码、程序、机械和仿生躯体的简单组合,根本不理解人类的感情。
在医院的这些日子,他无数次哭着确认:“贺风回,你这么聪明,你明白的,是不是?”
——明白我对你的感情。
但贺风回每次都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不明白。”
祝满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是因为《AI管理法》吗?”
“是我本来就不明白。”但贺风回断送他的希望。
祝满明白了,贺风回不是真的关心自己、喜欢自己,他只是为了完成系统里既定的任务。
与其要这种冷冰冰的关心,不如死亡来得自由。
医院里没有办法结束生命,于是祝满开始装,白天医生来查房的时候满脸欢笑,装到晚上夜深人静时狠狠掐着虎口,让自己不要哭出声音。
——以免惊动一直守在病床旁的贺风回。
曾经最想要见的人,贺风回,现在竟成为了他最希望消失的人。
每次医生来查房,贺风回都会动眼扫描他的状态,无论他装得再好,笑得再用力,贺风回口中冰冷的数据报告都会让他前功尽弃。
“大脑神经递质紊乱,5-羟色胺极高,皮质醇极高,肾上腺素极高,重度抑郁症。”
每次医生听完后,轻描淡写说出的“继续留院”四字,都像刀一样剜进祝满的脑袋里。
坚持了十天,祝满演不下去了。
这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所有情绪积压到高点,拔下手背上的滞留针,打翻床头柜上的瓶瓶罐罐,无头苍蝇似的冲到窗边,想要跳下去,却一头撞在窗前的铁栏杆上。
疼。
……却又是不能致死的疼。
祝满无助地蹲在角落里,身体不住地发抖。
一连串的声响惊动了守在一旁的贺风回,AI捡起掉在地上的药,快步走向祝满。
“别过来!”祝满哭吼。
贺风回在原地顿了一下,再次启步走向他,同时拧开手中的药瓶。
祝满看到药瓶,如临大敌,惊恐又绝望。
“又是药……”祝满嗫嚅,然后转为哭吼,“你不知道吗贺风回,我吃完药有好过吗?为什么你和他们一样都不懂啊,为什么你……”
“为什么你原来是和他们一样的啊……”
“为什么你也只会给我吃药啊……”
AI没有说话,没有管他的哭吼和挣扎,不由分说地靠近他。
阴影笼罩下来,像一只巨兽就要将他吞噬,吞噬进父母的暴虐的期许中,吞噬进AI冷漠的程序里。
祝满愈发用力地挣扎,没有能够阻止AI一丝一毫的动作,他眼睁睁看着AI无言地、压迫地靠近,下蹲,冷漠地看着他。
一滴泪在这时从祝满的眼角滑落,祝满紧张地抽搭了一下,不自主地飞快眨眼看着AI,脑中思考着待会儿如何拒绝他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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