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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15)

作者:唐酒卿 时间:2018-06-10 14:02:38 标签:情有独钟 灵异神怪 近水楼台

  阿鸿踮脚探上食摊,张望了一会儿,说:“我想吃糖人。”
  这条街除了陈老头,没别人卖糖人。净霖便不答,阿鸿等了一会儿,有点焦急地拽着净霖衣袖,哭声说:“糖人。你不给我,我便不告诉你!”
  “那我便不听了。”净霖甩袖欲走。
  阿鸿顷刻间嚎啕起来,他抓着净霖的衣袖,拖在地上哭闹。
  “你不给我!”阿鸿说,“我就与祖母说,你要拐我!你要拐我!”
  苍霁冷声:“不仅呢,我还能吃你。”
  阿鸿以为是净霖说的话,他将这类人摸得清楚,半点也不怕,只当净霖在吓唬他。他撒泼打滚,哭闹不停,引得人围观嬉笑。
  净霖不便受人瞩目,就提了阿鸿的后领,几步越过人群。阿鸿扒着他的手臂,还没扒稳,便被丢在地上。他摔得屁股作疼,又声泪俱下。
  “你要说什么秘密。”净霖看着他。
  阿鸿还想要哭,却觉得浑身冰冷。他忍不住瑟缩,蹬着脚气得鼓腮瞪眼。
  “你老实告诉我。”净霖放缓声音,从袖中捉出苍霁,在阿鸿眼前晃了晃,“我便送个布偶与你玩儿。”
  苍霁防不胜防,定着空中,不敢妄动。他眼睛瞥见阿鸿鼻涕黏糊的手掌,险些攀回净霖袖中。幸好净霖只是晃一晃他,并未递过去。
  阿鸿在这一松一紧间不忘抹鼻涕,他拭着泪,断续地说:“我我知道谁杀人。”
  净霖“嗯”一声。
  阿鸿抽抽搭搭地说:“我、我看见了。我告诉你你你再给我买糖吃。我怕得很你你给别人说,钱、钱夫子他杀人了!”
  他在窥探净霖,孩子远比大人更能觉察一个人的情绪。可是他不明白,这样可怖的事情,却没让净霖色变。
  于是阿鸿尖声朝净霖喊:“钱夫子!杀了人!好多血!红色的,流过来了!就在院子里。”
  净霖蹲下身,竖起食指,示意他安静。阿鸿喘息不定,他对于没得到意料之中的反应很恼怒,他瞪着眼,抓了把土,却不敢丢向净霖。
  “你告诉我。”净霖说,“你和陈草雨是玩伴吗?”
  “不是!”阿鸿恨恨道,“不是!她臭死了。”不待净霖继续,阿鸿就抢着说,“她是贱人!她娘是婊|子!又脏又臭,我才不与她玩。她还骗夫子的糖吃,她最爱骗人!我见着她跑进夫子的院子里,她跑进夫子的屋里,他们搂在一起,夫子还亲她。”
  净霖目光一厉,听见阿鸿用稚嫩的嗓音充满恶意、恶心的语调讲出超出他年纪的下流词语。
  “小娼|妇。”阿鸿几欲呕吐地说,“小婊|子!”
  净霖猛地站起身,苍霁察觉他情绪不对,见他神色阴沉冷酷,直勾勾地盯着阿鸿。
  “钱为仕?”
  阿鸿一缩,使劲点头。他朝一边吐着口水,说:“恶心!他们脱了衣裳”
  “你。”净霖俯身笼罩他,“何时看见的?”
  阿鸿被震住了,他竟怕得直接哭了起来。可是净霖牢牢困着他的身体,他混乱地摇头:“不记得、不记得了!好多次,好多次”
  苍霁不明白,什么好多次,什么很恶心?脱衣裳干什么?钱为仕到底对陈草雨做了何事,让净霖面色凛如秋霜,甚至杀意四溢。
  顾深夜中翻卷宗,下属哈欠连篇,磕在案上呢喃:“大哥,你说杀了人,为何还要带走陈草雨?七岁的小丫头,跟在身边只会暴露行踪,不论是冬林还是钱为仕,都没道理这么干啊。”
  顾深熬得双目通红,他说:“老子怎么知道。”又顿了片刻,“近年拐子不绝,带走卖了也是有可能的。但若是带走卖,便绝不会冬林所为。”
  “为何?他自个儿不就是盗贼吗,偷物不偷人啊?”
  顾深搁下卷宗,抬头说:“因为冬林的丫头就是被拐走的,他这些年东奔西走,就是在找女儿。这种人只会将牙婆恨之入骨。”
  下属想到什么,讪讪地看顾深一眼。
  顾深抹了把沧桑的脸,嗤声道:“我为何懂他?因为老子就是被拐卖的。”
  下属不便评说,只得将头埋进供词间。他眼掠到一行字,又咦声坐正。
  “大哥。”他说,“这怎还有一份供词,昨日录入时分明没见到。”
  顾深探手抽出,了然道:“哄孩子的”他语声一滞,又骤然坐起身,聚精会神地将词看了。
  “钱为仕常带陈草雨归家吗?”
  下属点头,说:“不仅常带小姑娘归家,还常见他牵着小姑娘出门。”
  顾深指间的纸页深深皱起,他面容铁青,骂道:“他娘的。”


第18章 真假
  伙计再度入了府衙,他如坐针毡,抓耳挠腮地说:“钱夫子?钱夫子小的也不熟他是常来店里,但这条街上人人都来啊!小的一个跑堂的目不识丁,与他素无私交。您问小的谁与他相熟?那大抵是没有的。因为他这人虽然为人和善,却总有点疏离。不稀奇,读书人惯是如此。”
  “待孩子?那是顶好,隔三差五都会买些吃食给稚儿们玩儿。这街上的孩子都喜欢他,出入他家是常事。约摸一年前吧,途径街道的马车翻了车,压坏了陈小丫头的脚,也是他背着去看的大夫。有了这一茬,陈老头待他更是感激不尽,逢人就说钱夫子的好。”
  “钱夫子为何没娶亲?这小的怎么知晓,不过他喜欢孩子人尽皆知,尤其是草雨,看着比陈家人自己都上心。您问陈家人待草雨如何?这小的可真不知道,只是小姑娘身体羸弱,似常年带病,气色不怎么好,瘦瘦小小的。陈仁?陈仁小的哪知道,但他媳妇周氏待草雨不错,经常出门也要念叨,这片都知道她对草雨好,天冷了还给做衣裳穿。”
  “借钱?小的从不借钱。钱夫子也没几个钱,他和小的挨不上边,小的就是借钱也不会问他要啊。”伙计挪了下身子,说,“阿鸿?您别看这小子年纪不大,撒泼耍横倒是有一手。”
  最后,在顾深示意他可以走人的时候,伙计步子都跨出门槛了,又恭身哈腰地转回来,说:“阿鸿常跟着钱夫子,稚子天真,说不准看得反倒比别人清楚。小的听阿鸿说”
  顾深目光锐利。
  伙计踟蹰着说:“钱夫子待草雨不太同,亲于平常。”他面上不自在地笑了笑,“从前倒也常听说西途人好这口。”
  “钱夫子?钱夫子跟我们鸿儿没有干系。”老寡妇柱杖焦急地点了点,“没干系啊顾捕快!稚儿愚钝,他随口乱讲的话,岂能取信!甚么词?您可大声点。我听不大清。哎呦,这等污言秽语,定是旁人教的!我们鸿儿向来通情达理,从来不同人这么说话。”
  “鸿儿不常出门,从不去钱夫子家。”
  “鸿儿是与陈丫头玩儿,因着院子挨在一起,我与陈家又无恩怨,怎地不能叫孩子们一起玩儿?”
  “我不知钱夫子是什么人,也没受过什么恩惠。”
  老寡妇将阿鸿拽藏在身后,对顾深越发咄咄逼人,将拐杖几乎砸去顾深身上。她伸着颈,怒目而视,说:“哪个讨打!这样污蔑我们孤儿寡母!我已说了多少回,钱夫子跟我们没有瓜葛!你问鸿儿做什么?鸿儿不知道!顾捕快,这人命案子搁了多少天了,比限将至,你就专挑我们这些老弱妇孺顶是不是?好没天理啦!我今日也不走了,我就呆在这儿,躺在府衙的阶上,让青天大老爷出来看看,看看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办案子的!”
  老寡妇唾沫横飞,喷了顾深一脸。她越骂越精神,连顾深祖宗八辈都翻出来折腾,不吵得人告求决不罢休。顾深只觉得头昏脑涨,忍不住摆手叫人将老寡妇带出去。
  他蹲身对着阿鸿,说:“我与你讲几句话,不必紧张,我问你你回答便是。”
  阿鸿四顾张望,想找他的祖母,顾深说:“答完不仅放你走,还要给你糖吃。这里是何地,你必然知晓,我只告诉你,此处头顶有神明垂视,不能说假话。”
  正坐在房梁上的净霖眼皮一跳,苍霁便从他袖中滚了出来,与石头小人攀上他肩膀。
  顾深问:“夫子常带陈草雨玩儿吗?”
  阿鸿攥着衣角,目光左右瞟动,点了点头。
  “他常带草雨回家去吗?”
  这一次阿鸿重重地点了头,说:“带她家去,给她新衣裳,给她吃食。”
  “只给草雨?”
  阿鸿吸气,露出恼怒的神色,揪紧衣角喊道:“只给她!还给她念诗听。”阿鸿将衣角拧得皱巴,“夫子让她坐在腿上。”
  “坐腿上。”下属温声说,“他待草雨举止亲昵?”
  “他亲她的脸。”阿鸿越讲越亢奋,“脱她的衣裳。我见着,见着他摸她”
  周围众人一并吸气,唯独顾深紧盯着阿鸿的眼睛。
  众人的神色给了阿鸿鼓舞,他逐渐松开攥着衣角的手,手舞足蹈地说:“夫子还藏了她的衣裳,藏了许多!”
  “陈家人没察觉吗?”下属愕然地问。
  “陈二叔。”阿鸿来不及吞咽口水,哽了一下,迫不及待地说,“陈二叔讨厌夫子,让夫子滚,可是夫子不滚。陈二叔说夫子是坏人!他们打起来,在院子里。夫子被打、打进水缸里。”
  下属飞快地看顾深一眼,问:“何时的事情?”
  阿鸿说:“上次,上次夫子给小贱人买了糕。”
  “这小鬼讲话颠三倒四。”苍霁趴净霖耳边,“也算数吗?”
  “如都对的上,便算数。”净霖被他哈的微痒,肩头不明显地偏了偏。
  “那也太亏了。”苍霁说,“每个人的话都真假难辨。”
  底下的阿鸿还在断续地回忆,说到“血像河一样流过来”的时候,顾深也终于变了神色。
  “你如何看见的?”顾深说,“深更半夜,你也不睡觉吗?”
  阿鸿鼻涕泡顶出来,他擦回去,又开始张望,听见祖母在外边叫骂,才说:“小贱人挨打了,她叫起来,吵醒祖母。祖母出去看,叫我,叫我不要看。”
  “你看见了钱夫子?”
  阿鸿这次干脆利落地点头,讨好地拽住了顾深的袖,说:“钱夫子拖着人”
  这是何等的惊悚。风雪深夜,平日里温和亲近的夫子变作杀人者,将一院人尽数虐杀分尸,院中血迹斑斑,尸体们从屋内被拖拽而出,仰头狰狞地暴露在黑黢黢的夜中。唯一的幸存者又何其无辜,因为年幼遭人哄骗,供那人面兽心的畜生玩|弄。从只言片语间窥得的线索,让所有人都能想到一场灭门案背后的真相。素日霸道的陈仁察觉钱为仕的罪行,对其打骂,因此被钱为仕怀恨在心,酿成日后的惨状。
  “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下属义愤填膺地拍案而起,“他竟敢这般做?他简直妄为读书人!寻常窑子里下三滥的人玩玩便罢了,他竟敢对邻里下手!陈草雨不过七岁这畜生!”
  苍霁呵笑,他玩味道:“奇了怪,下三滥又是指什么人,为何这些人就活该被‘玩|弄’?难道他们便不算得‘人’吗?怎么人将自己划分的这样清楚,连规矩也能因人而异吗?倘若如此,那规矩又要来何用。”
  净霖似是忆起什么,双眸平静:“你以为妖怪便能逃脱这样的规矩吗,天地间万灵生长具缚其中。”
  “我不信。”苍霁说,“倘若谁这般对我,我必定也这般对他。”
  净霖稍顿,抬指摁住苍霁后脑,说:“你想吃我,难道我也要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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