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密码(115)

　　他连说这句话的语气都疲惫极了，没有好声好气，僵冷的脸上无法给出太多“诚意”，药效在消退，能开口已经是他尽最大努力的结果。

　　“不行。”拉法尔脱口而出的语调格外强硬，他可以用长篇大论告诉V滥用药物的危害和产生多么不可逆的损伤，他也可以温柔地向他保证自己会循序渐进帮他戒除药瘾，为他大肆畅想治愈后的愿景，绝不让他多受半点苦。

　　可这些念头没有凝聚成型就在脑中消散了，拉法尔冷下脸，最终只是又说了一遍：“不行。”

　　只有这件事，他解释越多越没用，他必须给V强制的命令。

　　V无言地看着他，仿佛自己消化了拉法尔未说出的千言万语。他没有再坚持，或者说他已经预见到，在看清现实后拉法尔会放弃的。

　　小小的作战艇被舰船收入其中，在它稳稳当当停到机位前，拉法尔代替了乔的位置，让他藏好，并且在V换好衣服被外面等待的一群人迎接时把自己的助理直接送到他担任医疗部长时期的住所。

　　“这段时间你先待在这，如果有任何需要，我会让运输机给你送过来。”拉法尔的叮嘱被乔用忙不迭的点头收下，他没有在一进阿刻罗号就被这里的规则洗去记忆，但也不可能就这样在船上乱晃。在现在船员记忆里，“乔”这个人并不存在。

　　“我会照看好自己。”乔保证道。他已经历人生最大的风波，在物是人非后回到这里，看到熟悉的一切，他已经别无所求，让拉法尔不用分心在他身上。

　　拉法尔点头，马上传送回作战艇，若无其事地走下来，站到指挥官身边。

　　不知V是怎样安排和解释这场“失踪”的，前来迎接的航海部和内务部船员脸上并无担忧之色，也没有过多落在拉法尔身上的目光。

　　他们按部就班在指挥官的指示下领命而去，做好离开库伊伯漂流岩带的打算。从这其中的只言片语里，拉法尔听出他们已经接受该区域的星龙集体迁徙的事实，会尽快规划出新的航线解决后续补给，但再具体的，他大概只有在几天后各部门撰写成的报告中才能得知全貌。

　　在这帮人三三两两离去前，拉法尔已经悄悄撑住指挥官的身体，V显然有些站不稳，但他依然强撑着坚持到最后一个人离开，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把头往拉法尔的方向靠了靠。

　　拉法尔立刻把人送回住所，强行将V按在床上扒了他的衣服，里面的衬衫已经被体温染得发烫，汗津津的，V果然开始高烧。伤口感染、精神波动、药物耐受……拉法尔已经不愿去数造成它的原因到底有多少种。

　　“我去拿药。”拉法尔用法术给V做了几个冰袋，替他盖上被子，看着V被热气熏染的深金眼眸，摸向他发顶，“我马上就回来，你可以先睡会儿。”

　　“你该找个镣铐，先尝试把我锁起来。”V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他很认真地笑了，“如果你真要让我戒除它，我能预见到会发生什么，我不是没有尝试过……”

　　“你之前的尝试没有我的参与。这一次结果一定不同。”

　　拉法尔俯身轻吻V的唇角，拿走他的终端一头扎进药品储备间。

　　在翻药的过程中，拉法尔收到了罗修的“亲切慰问”，他十分关心前室友失踪十多个小时的去向，是不是真的跟传闻“拉法尔和监护人指挥官闹别扭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有所关联。

　　这个传闻的版本已经迭代了好几轮，往越发离谱的方向发展，所以罗修一看能联系到拉法尔，连忙来求证。

　　“没有的事。纯属胡编乱造。”拉法尔坚决否认，若是以前，他可能会觉得罗修多管闲事嫌弃他片刻，现在却很珍惜这种“关心”，乃至嘴角扬起一点笑容。

　　拉法尔来药品室不是为了参观，他像个强盗一样把违禁药品的柜子用指挥官权限刷开，这些不让碰的瓶瓶罐罐终于不再保持神秘感，能被他随意拿取了。

　　他率先去确认幻光液的库存，在大约算过剂量后气息微松，心想，如果V能逐渐减量，这些幻光液完全能撑到最后。

　　充足的休息时间，全然的安全感，保持身心愉悦，杜绝外界刺激，辅以药物改善……戒除所有精神性药物成瘾的过程都相差不多，可是成功和失败的差距又非常明显，既要看病人的配合程度，也要看医者是否耐心。

　　到了这种程度，医术是否精湛已经不是很重要的维度了。

　　拉法尔还在密封箱深处找到了成排的的人类血液制品，包括V自己每年抽取的血浆储备，各类不可替代药物同样分门别类，上面的标签居然都是手写的，他虽然觉得笔迹陌生，但也能猜出是谁留下的。

　　纽特·法拉契确实准备充分，可这更激起了拉法尔的不满。治愈身体病痛的措施准备了这么多，唯独纵容V使用贻害无穷的精神药剂，束手无策，这也能算神匠吗。

　　他创造拉法尔，是为了把他当治愈心灵的特效药？

　　拉法尔盯向药品室透着光亮的交互墙，冷冷地说：“保持缄默不会让事情变好，你该出来承担你的告知义务了，我的‘创造者’。”

　　直至他话音结束，拉法尔足足等了五分钟，才得到一声终端的提示音，代表他忽然收到了一份资料。

　　拉法尔粗略浏览一遍，发现这确实是他想要的、阿刻罗号“第一次”航程记录。

　　但这种毫无额外表示的态度是什么意思，分析机甚至也没出现。

　　法拉契不想跟他交流吗。

　　他总不能把这个举动认为是胆怯吧。

　　拉法尔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取到需要的东西后就往回走，把终端揣进衣兜。

　　等他回到床边，V已经睡着了，即使闭着眼睛也显得十分疲倦。拉法尔没有搬动他，先把万能药录斯克雷打进对方血管，摸着V的体温一点点降下来，然后就守在一边，开始在终端上敲敲打打。

　　备忘录很快被他记满了，当中文字被他作为接下来规划的框架。

　　治疗进程。

　　代替指挥官进行日常管理和作战的可行性。

　　发掘过去。

　　以及，找回记忆。

　　——他接下来将有好几场与时间的竞赛需要参与。

　　等停下敲击的手指，拉法尔终于空出时间，直接点开新收到的那份资料。

　　结果，他跟影像中忽然出现的一只红眼睛撞了个眼对眼。

　　神代历13304年，枯月2日。

　　阿刻罗号第四甲板，总长办公室。

　　“法拉契大人，指挥官今天又把我这里的两个人关了禁闭。”身着银白制服的灰眸学者出言抱怨，“据我了解，只是一些肢体冲突罢了。您这样纵容维恩拉法斯·格尔默真的好吗。”

　　“可他们险些破坏了重要管线，你想了解维修代价吗。”办公桌后的青年语气柔和，把一份损害报告投送到威廉姆斯的终端。

　　“我们已经离开地表，没有那么自由了。在阿刻罗号上，一定的秩序非常必要。这是我赋予V的权力。”

　　威廉姆斯嘀咕道：“可他只是个战犯……”

　　话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因为转念一想，他们已经成了星海的流浪者，拘泥于旧世界国度间的纷争，显得他很小肚鸡肠。

　　“抱歉，是我欠考虑了。唉，您知道，我们一部几乎都是亚洛人，一向不喜欢塔斯曼帝国的军人，第三次大陆战争，无数国民都沦落成他们的实验材料……”

　　纽特的目光代表他十分能够理解威廉姆斯的心态，温声说：“我明白，大家都需要适应的过程。但我们齐聚在这艘船上探寻未来，终究要不分彼此，否则是没法战胜前方险恶的。”

　　他的目光像能包容一切，介于蓝绿之间的清澈眼眸倒让威廉姆斯有些自惭形秽。只能说神匠不愧是神匠，精神强韧程度不是一般人能比。

　　即使脱胎于第四库的阿刻罗号船员都是擅长调节自己的医者，可来到未知险境积累的压力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平复，他们简直在走一座半点退路没有的铁索桥，脚下踩的铁索是孤舟般的阿刻罗号，手上握紧的那根则唯有信念和知识作为支撑，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