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密码(101)

　　怪事不止这一件，他的终端被自己武装得保密性极强，不该被忽然从外部破解，强行跳出勿扰模式，若非如此，他将错过这条信息。

　　谁在给他做出提示？这里没人有这个能力。

　　乔的呼救无法忽视，可是另一边，本就处于解剖关键时刻的拉法尔已经破开包囊外衣，正准备把它从岩体上剥下来取出核心。他只能一心二用，颇为暴力地将手边这具石茧破坏，同时回拨刚刚未能接取的通讯，发现已经无法接通后直接按向蛇眼权杖徽记，这个按键现在已经成为他专门联络分析机萨耶罗的捷径。

　　“萨耶罗，乔现在是大学院的学生吗，他在哪里。”

　　没有传来半点回应，拉法尔知道分析机本该有问必答，它听到了，但它保持了沉默。

　　此时，被完全破坏的茧也因彻底失去活性而龟裂破碎，“死亡”使得石衣中的核心显露，被拉法尔轻而易举撬了下来。

　　拉法尔只从外观、大小和重量就能看出——这是皇后级星龙的核心。

　　这怎么可能？如果是斥候级，拉法尔能接受龙种死后逐渐萎缩到不比一个人高的大小，但皇后级是真正的巨兽，龙体材料在星空环境中最能保持状态，自然情况下就算过去近万年，死去的星龙都不该这么面目全非。

　　两件完全无关的事挤占拉法尔的头脑，他却下意识认为它们有所关联。至少，他发现的和他得到的求救都在这片漂流岩带中。

　　他需要一艘作战艇。

　　可拉法尔得到的却是驳回申请作战艇的答复。行动部表示，整个岩带当前时间都被划为禁区，原因是——主炮即将向该区域发射。

　　拉法尔向岩带中心的方向猝然望去，视线却被重重岩壁阻隔，他的目光显出一刹那的空茫。

　　“……”

　　对付单一皇后级星龙都只需要动用副炮，消耗最大的主炮只有指挥官权限才可能调动，航海部绝不会擅自做主。V没有告诉拉法尔，他打算耗费珍贵的能源横扫漂流岩带。

　　指挥官终端无法接通，拉法尔直接传送回阿刻罗号第一舰桥。

　　那突然的呼救瞬间就拥有了最关键的逻辑，主炮对准库伊伯，正在那里的乔因此向拉法尔求救。

　　“V！停止主炮校准！”

　　拉法尔突然闯入舰桥，声音比他轻巧下落的身影还快。擅闯舰桥在平时准会得到几个口头警告，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突然出现的年轻人身上，满是疑惑，都还没来得及喝斥他。

　　拉法尔不需要解释他为什么出现在这，他现在眼里只有一个人，他看向站在主视屏前的指挥官背影，发现对方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

　　如果此时拉法尔的理智没有因不敢相信而罢工一半，他一定能明白V无动于衷背后的意义，但他还是在舰桥警备人员驱赶他前快步走上去，压住V的手腕将他拽向自己，逼视那双深金色的冷漠眼眸。

　　他极力压低声音：“V，乔在那里！”

　　V神情微怔，可这副表现不是惊讶于有人在那里。

　　他没有向舰长传递终止发射流程的指令，凝重地看向拉法尔，看向他的终端再次不受控制跳出那条石刻留言。

　　“……”他知道这是谁在控制外部脑，让本不可能传递而出的讯息被拉法尔得知。

　　——他明明警告过法拉契，不要碍他的事。

　　V的表情纹丝不变，坚冷神色里填满不容置疑，他说：“没有人在那里，拉法尔。”

　　他的声音依旧很温柔，如果忽略那股咬牙切齿。

　　叶莲娜舰长正向他们走来准备询问状况，主炮的发射只待指挥官一声令下，时间逼迫拉法尔沉声道：“我知道这看上去很可疑。那就让我去确认，不用多少时间。”

　　“不行。”V反握住拉法尔的手，力道很重，如同一种绝不让他离开自己身边的钳制。

　　一切温柔和熠熠从这张脸上消失殆尽，他的神情冷肃到令人胆寒。终日压在金铁般外壳之下的炽烈情绪只需一道缝隙就能爆发，熔岩腐蚀的既是自己的伪装，自然也有其他。

　　“我会和你解释，但不是现在。”V与拉法尔十指交握，试图牢牢牵制对方一探究竟的想法，语气比脸色软一些，带着点恳求，“不要问，拉法尔，我之后会告诉你的。”

　　拉法尔的红眸直直地定在V脸上，把对方近在咫尺的悲哀和孤注一掷看得真切，可是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些秘密总是挖不完。可是他又在这一刻明白了，V的累累伤痕只是藏得很精心，并不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就被治愈。

　　V此前每一次挣扎都想方设法避开他的目光，直至此时，拉法尔才从这双眼里看到直白凶悍的仇恨，只该在非人的野兽身上出现。

　　“闭上眼睛，只要你闭上眼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呼吸的起伏几乎交叠在一起，V身体紧绷，嗓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声音低微，“很快就会结束的，让我结束它吧。”

　　可是拉法尔不会闭眼，他短促地质问：“那里有人，你要摧毁他们，对吗。”

　　“……那地方没有你在意的东西。”这个男人拙劣地否定了，可他的语气斩钉截铁。V一只手抚上拉法尔的脸颊，无声的微笑在脸上形成，他感到自己手上有回握的力道，他相信眼前的人会听他的话。

　　可是这一次没有。

　　拉法尔声音低沉地道：“你还记得自己说过，‘这里每一个人都很宝贵’吗。”

　　V脸上表情凝固了。

　　银色的身影在他眼前消失，无论双手怎样紧握，他都留不住。

　　“拉法尔！！”

　　V失声怒吼，然而空着的手就是那份回应，他从来没有能力阻止拉法尔做任何事，他把他绑得不够紧，他要知道了。

　　拉法尔瞬间出现在被工程车固定在阿刻罗号后方的漂流岩上方，再一个闪现，身影就攀上飘动的岩带边缘，像踩着浮木一点一点接近库伊伯中心的主峰，就算没有作战艇，拉法尔也能在短时间内到达那里。

　　V的呼喊只沾了些在他的衣角就被抖落，拉法尔没有回头。

　　近距离观察这座最大的漂流岩，就知道将它形容为冰川完全不为过。它的颜色比周围山体更浅，代表被光铱侵蚀得更为严重。拉法尔用最快速度进入岩带不为别的，只有他在这里，V才不敢发射主炮摧毁主峰，乔的求救不是巧合，他就在这里。

　　和其他漂流岩不同，主峰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可以进入的洞口，但它每一个入口都要大上好几倍。终端离开阿刻罗号的范围就已经不能使用，如果发送点真是这里，拉法尔很难想出他为什么能收到留言。

　　但，分析机的沉默和V的做法都明示这里面有问题，在他还未取得结论就匆忙摧毁主峰？这没有道理。

　　V要结束的到底是什么，他看上去非常痛苦，甚至来不及遮掩自己发动主炮的理由。

　　如果不是忽然而来的提示，拉法尔可能会沉迷在新鲜发现的星龙石茧里，直到炮火把岩带摧毁殆尽才得到指挥官一大段听起来毫无问题的解释。

　　可是没有如果，拉法尔知道了，就不会让它被掩埋。

　　他走进洞口，这里气温更低，水蚀状况更严重，若不是岩层里含有微量虹光，抬头都无法看到顶部。恐怕整座岩体都已经被蛀空了，里面想必更为复杂。

　　“乔？”拉法尔朝微光铺就的道路深处喊了一声，回声向前方的空腔内传导，他等了一会儿，没有人现身。

　　他又传去一句话，维持着自己的耐心：“出来吧。我在这里，主炮不会发射。”

　　话音四散，仍然只有风在呼应。

　　见第二声呼唤也毫无反馈，拉法尔开始往空腔内部寻找。

　　前行中，流水声时断时续，从脚下的岩层和他身边的岩壁后流淌而过。这里也有石茧，拉法尔一路走来看到三四个卧在路边的不自然突起，它们比他早先和V发现的那个要更为流光溢彩，代表它成为这个模样的时间不长。

　　“……”

　　忽然，拉法尔停下脚步，绷到极致的注意力驱使他的身体猛地向一边扭过，躲开前方的“空气”，后背因惯性撞在岩壁上，震得他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