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贺准顿了一下,发出一声冷冷的叹息,
“——只是可惜了。”
“为了让你去引开周九鸦和叶疏的注意,枉费我用了那么多心思,还暴露了藏了这么久的身份。”
贺医生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
“那个alpha的出现和莱茵斯特的无能是我没能预料到的,否则现在,禁渊的核心也就不会还在你手里了。”
“……”
原来,是这样的目的。
原来,是这样的算计。
江瓷深深闭上眼。
他说不清楚这一刻到底是什么感觉,其实在天冬星上他们最后那一段通讯,他心中已经产生了怀疑,只是,他没有质问贺准的勇气。
有些东西一旦说破,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为什么……”
他死死攥紧了拳,指骨发白,颤抖。因为需要战斗并没有留指甲,但由于极度的大力,依旧感受到了疼痛。
最终的质问还是避无可避,甚至因为拖延和逃避变得更加尖锐。
“为什么要这样做?”
江瓷找不到理由,甚至连一个勉强的动机都摸不到。
但贺准却说,
“因为这里能给我最好的研究设备,材料,帝国不允许的所有一切,我在这里都可以做……”
“——你还在把我当傻子吗贺准?!!”
江瓷终于无法再冷静,他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攥紧贺准的衣领,
怎么可能会是这么浅薄的原因?!
怎么可能会是这种……可笑的原因?
愤怒至极之时,连掩盖瞳色的药液都有些失效,那双褐色的眼瞳深处透出一种岩浆般爆烈的赤色。
“——我在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和这群恶心的家伙在一起?!”
“为什么要帮教会的人做事?!!”
说到这,他忽然顿了一下,就像是呼吸猛然窒住哽咽,缓了几秒,才发出艰涩而颤抖的声音,
“为什么……要任由他们伤害你?”
“为什么……骗我?”
“……”
贺准安静地注视着他,并没有解释,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开口问,
“这么生气的样子,是连你也要打我么?”
“……”
……也?
江瓷愤怒至极的表情忽然一怔,看见贺准衣领松散的间隙,里面纵横着青紫近乎发黑的指痕迹。
这一刹那,江瓷几乎触电般松开了贺准的衣领,他有一瞬间难以克制地瘪了一下唇角,露出一种心疼到要哭的表情,
“好好说……贺准……”
江瓷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竭力平复自己的语气,只是依旧不能平复混乱的思绪,
“拜托你……跟我好好说……无论是什么苦衷,无论你……”
“——没有苦衷。”
贺准缓慢而不容拒绝地推开他,脸上出现了一种江瓷从未见过的冷漠,
“江瓷,竹马情深的剧目就演到这里吧。我跟你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你不过就是命好,成为了一个人人羡慕的,出身于豪门世家,受尽所有人宠爱的任性小少爷。”
“我其实一直都非常讨厌你。”
“从第一面,第一眼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讨厌你。”
“……”
江瓷呆立在原地,仿佛这一刻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当时,你住在江家奢华的豪宅里,被一圈又一圈的女佣环绕着,那么地高高在上,就连砸我的那个小小的餐盘,都价值连城。”
贺准缓慢地诉说着心底最不堪的恶念和阴暗,并将其化作一把尖锐的匕首,毫不留情粉碎了他们之间,最珍贵,也是最脆弱的东西。
“江瓷,你的存在本身,”
他一字一顿道,
“就让我感到无限的嫉恨,和厌恶。”
“……”
这就是真相吗?
原来这么多年,贺准一直是这样想的吗?
江瓷拼命想要否认,可却找不到理由。
——因为从字面意义上来看非常合理。
无论是从理性还是感性出发,都非常地,合理。因为人类的嫉妒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之一。
江瓷听见对方发出了一声嗤笑,
“但,谁让你是江烬生的儿子呢?”
“帝国科技之父,顶尖的机甲制造大师,霍朝元帅最心腹的后援,江瓷,你记忆中早就模糊的那个男人,即便死去,他还留下了很多很多秘密。”
“帝国的皇帝陛下是你父亲的至交好友,第一军团的军团长大人是你的小叔叔,就连天冬星的城主大人,这么多年,也一直默默关注你的成长……”
贺准终于揭下了那张亲和的面具,眼底露出森然的冷漠和残忍,
“你看,我呆在你身边,就可以接触到那么多大人物,拿到帝国最好的教育科研资源,甚至,只要拿捏住你,就可以轻轻松松牵制那么多大人物,”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忍受这么多年,对自己最厌恶的人,虚以委蛇?”
“……”
最厌恶的人……虚以委蛇?
江瓷深深闭上眼。
他在这一刻终于清楚地意识到,江瓷从来都不是江瓷,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在所有人的眼里,他都只是江烬生的儿子。
——甚至都不是独立的,能够被称之为单独的人类个体。
只不过是一个,可以用来拿捏那几位大人物的软肋和弱点。
他是所有阴谋布局的,最好突破口。
“所以贺准,这么多年……”
江瓷注视着面前这种万分熟悉又倏然陌生的脸,眼眶微微发红,
“你对我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源于……利用和阴谋?”
“……怎么,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
贺准扯开唇角,毫不留情地嘲讽,
“果然,omega这种生物,心思细腻,柔软,敏感,非常容易轻信别人,在情感问题上相当盲目且愚蠢。”
这时,他忽然走近过来,单手搭在江瓷的肩上,然后微微偏过头,凑近对方的耳侧,
“并且,他们很容易,也无法抵抗地屈服于alpha的生理控制。看来你也不例外啊,江瓷。”
贺准触碰到了江瓷后颈处的齿痕,低头嗅了嗅,在他的耳畔嗤笑道,
“这才多久啊,这么浓郁的信息素,你会不会就已经爱上他了?”
“……”
大概最亲近的人,才知道怎么把刀子捅在最痛的地方。
江瓷读懂了他所有的话背后的意思——
贺准先是割断了他们两人这么多年的亲情,再否定了江瓷作为独立自尊个体的意义。
最后,以江瓷最敏感最在意的omega性别,和生理控制的概念,全盘推翻了他本身作为一个人,可以产生并拥有的情感。
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甚至作为一个的独立个体的意义,都要全盘否定。
这一套说辞非常地缜密,层层递进,几乎是瞄准了江瓷最在意的每一个弱点,任意戳中一个都会激起少将大人爆燃的怒火。
看起来像是精心准备过的,对于其他人而言可能要反复推敲,仔细斟酌,才能达到如此完美的攻击效果,但是对于贺准这样的聪明人而言,临时说出这样的心里话其实也并非不可能。
江瓷深深闭上眼,有一瞬间,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就好像是溺水窒息般的表情。
但那样的神色转瞬即逝,很快又变得如死水般平静。他艰涩的嗓音缓缓道,
“真的就……这么恨我吗,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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