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子现世,星象混乱。”乌子虚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晚辈才疏学浅,不敢断言。”
“那么你是看出来了。”朱白之道:“如今的诸子命星确实匪夷所思,但这就是事实。”
乌子虚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松问童听得心焦,“你们他妈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乌子虚再次抬头看了看夜空,得出的结论几乎让他站不稳,好半天才道:“灵枢坠落,也就是说,柴束薪死了。”
“但这还不是最离奇的。”
“几近坠落的星辰,还有长生。”
“长生?”松问童重复了一遍,“长生子?”
“是。”乌子虚难以置信地点了点头,“蓬莱掌门,长生子画不成,寿数将尽。”
长生子之所以被称为长生子,很大原因是因为修士寿命漫漫,几近长生。
而画不成继任蓬莱掌门上不到百年,居然就要死了?
一报还一报。这是松问童的第一反应,说不定木葛生的怨魂去找他索命了。
长生子的实力深不可测,即使松问童对上也没有多少胜算,难以想象还有谁取得了他的性命。
慢着。松问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和乌子虚对视一眼,显然两人想到了同样的可能。
还没等他二人开口,朱白之便道:“傍晚时我接到白鹤传书,来自蓬莱。”
“罗刹子闯破山门,蓬莱弟子损伤惨重,放火烧山,血流成河。”
“长生子执剑迎战,两人已缠斗一天一夜,如今蓬莱告急,发信求援。”
朱白之看着二人,“救与不救,二位自己定夺。”
松问童立刻道:“救。”
“你要救?”乌子虚看着他,“那可是罗刹子!”
“谁管画不成死活。”松问童翻个白眼,“但是老四的尸体还在天坛上放着,天算子死后四十九天才能火化,我们得赶快动身。”
“这倒是。”乌子虚明白过来,“那走吧。”
朱白之拦在两人面前,“二位且慢,老夫尚未说完。”
“有完没完?”松问童不耐烦了,时间争分夺秒,他赶着去抢尸,“你到底还要说什么?”
“墨子稍安。”朱白之道:“兹事体大,实在不知从何开口,而且太过难以置信。”
“白鹤发来的消息上,写明了这一任罗刹子的身份。”
松问童:“谁?”
朱白之沉默片刻,道:“刚刚去世的灵枢子,柴束薪。”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已深,朱白之离开阁顶,只剩下乌子虚和松问童二人。
乌子虚抽完了一杆烟,还是有种如在梦中的幻灭感,“……我是真没有想到。”
“我知道姓柴的不会死。”松问童有些暴躁地抓了抓头,“但我他妈没想到他会成为罗刹子,他到底干了什么?”
“很难说。”乌子虚摇了摇头,“你还去蓬莱么?”
“不去。”松问童把舐红刀扔到一边,“有他在,老四不会出事。”
“我就知道。”乌子虚叹了口气,“但此事必不会善了,你要想好之后怎么做。”
“不怎么做。”松问童哼了一声,“老子就他妈待在昆仑,有人要问柴束薪的罪就让他去,别来找我。”
松问童一向爱恨分明,且偏私偏得明目张胆,他这明摆了是要袒护柴束薪。
就算罗刹子向来为诸子七家所忌惮,但乌子虚明白,松问童一直把柴束薪当做兄弟。
……而且他也大概猜得到柴束薪要杀画不成的原因。
如果连画不成都不是罗刹子的对手,那么放眼诸子七家,唯一可堪与之一战的,就只剩下了墨子一人。
而松问童却直接当起了缩头乌龟,乘雀台有禁制,只要他不出昆仑,没人能逼他做什么。
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要给诸子七家一个说法的。乌子虚想到这里,不禁一阵头疼。
仿佛又回到了银杏书斋当年,有人兴风作浪,有人甩手不管,于是所有的麻烦事都落到了他头上。
……只是麻烦的制造者换了对象。
乌子虚第一次对柴束薪有深刻的印象,是当年大闹酆都之后。
那时松问童和木葛生为了帮他,在鬼市设立赌局,大闹酆都,被先生罚入阴律司受折杖法。
折杖法是重刑,虽然已事先打点过,但两人最后还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他一看就知道要糟,把人安顿好,慌忙去请大夫。
人尽皆知全城最好的医者都在柴府,然而那一日柴束薪不在,两人又伤得极重。阴律司的刑罚非同小可,大夫一开始只按普通的刑伤治疗,一来二去,伤势恶化,最后甚至险些危及性命。
最后是乌子虚点烟召鬼差,连夜把柴束薪从外地请来。
那时他们并不相熟,只偶尔在书斋有过几面之缘,两人都是年幼继位的诸子,但与乌子虚的久经世故不同,他虽少年持重,却仿佛带着些许医者的清高自傲,有些过刚易折的味道。
直到那夜柴束薪从外地赶来,他为两人把了脉,接着一言不发,扛着把铁锨就往外走。
乌子虚追了上去,问他要做什么,对方没回答,径直去了城郊。
城郊有一片坟场,对方看了看墓碑,挽起袖子,开始刨坟。
乌子虚惊呆了,他看着柴束薪挖开一具尸体,接着划开下肢,取出一截腿骨,接着刨开第二具尸体,做了一模一样的事,然后是第三具,第四具。
以凡间习俗而言,刨坟是大不敬。虽然阴阳家不忌讳这个,但柴束薪素来持重恪礼,难以想象对方居然会做这样的事。
还这么轻车熟路。
扒皮抽筋之后柴束薪已经满身脏污,对方甩了甩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顾忌,淡淡道:“我赶时间,你负责把尸体埋回去。”
乌子虚好半天才道:“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做什么?”
“他们伤势过重,需要重新换骨,药库里没有和他们匹配的骨材,只能现做。”柴束薪抱起几根腿骨,用袖子擦了把脸,“事急从权,他俩的伤势不能再耽误。”
乌子虚这才发现,对方在动手前看过墓碑,选择的都是年岁相近的少年。
然而直到数日之后,乌子虚才知道,柴束薪所谓的“事急从权”,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时松问童已经换了骨,伤势有所缓和,住在柴府别院静养。他去探望时,发现给木葛生治疗的大夫变成了柴忍冬。
“束薪找来的骨材和木公子不匹配,只能想别的法子。”柴忍冬那时正在熬药,叹了口气:“他就是这个性子,没办法。”
柴忍冬告诉乌子虚,柴束薪把自己的腿骨换给了木葛生,现在也在养伤。
乌子虚被吓了一跳,跑去看柴束薪,对方正坐在轮椅上削制骨材,淡淡道:“我的伤不重,骨材可以慢慢等,但他再不换骨就要死了。”
乌子虚心道,那你也不必这么狠。
“既然是我收治的,就一定会痊愈。”话语里透着不容置疑,“药家没有不治之症,这是底线。”
那时乌子虚对眼前的少年改变了看法,对方骨子里有种难以形容的东西,不是单纯的清风峻节,而是更加深重的存在,为了达成一件事而不计流血,甚至可以称之为恐怖。
松问童似乎比他更早就参透了这个事实,对方的直觉非常敏感,往往能一眼抓住皮囊之下的本质,“不要招惹柴束薪。”
表面君子,内里疯子。
乌子虚从往事里回过神,长长地叹了口气。
远处天色沉沉,有星辰从夜空坠落。
长生子殁。
第70章
梦中血色绵延,一把火将青山烧遍。
木葛生在窗前坐了许久,才确定自己是真的从幻境中醒来了。
记忆中的一切恍如隔世——他和柴束薪在阴阳梯中待了许久,直到小锋子等人成为第一批阴兵,接着柴束薪再度打开阴阳梯,两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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