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葛生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提着刀跳下尸堆,向不远处嘶嚎的无数小鬼走去。
十天后,松问童和乌子虚到达昆仑乘雀台。
他们的到来似乎在朱家的意料之中,朱饮宵一早就守在山下,叼着狗尾巴草等了三四天,好不容易把人盼来,人来疯似的朝两人身上扑,折腾得三人俱是一身鸡毛。
对方不再是牙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少年身形舒展,几乎将要和松问童一样高,笑容明亮,连眼皮都泛着灿烂,“老二老三!我想死你们啦!”
“长大了。”乌子虚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现在我可抱不动你了,是吧老二?”
松问童将人上下打量一番,摇了摇头,“现在最大的锅也煮不下你了。”
“没事没事!”朱饮宵摇身一变,化作一只三尺高的朱雀,摇头摆尾道:“这个样子还是能勉强装下的!老二,我想死你做的饭了!”
“想我做的饭,你变身做什么?”松问童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要我下锅把你煮了?”
朱饮宵抖抖羽毛,扑棱到松问童头顶,母鸡抱窝似的拱成一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不是想你们了嘛。”
乌子虚噗嗤一声笑了,看着松问童,“你这个帽子别致得很。”
这是当年朱饮宵在银杏书斋时最爱玩的把戏,他没有木葛生的胆子,不敢在松问童做饭时瞎闹,只好老老实实蹲在人头顶,眼巴巴地等饭出锅。
“你他妈的太沉了。”松问童道:“赶紧滚下来。”
“得嘞,那你们赶紧随我上山吧。”朱饮宵扑棱着往山上飞去,“祖爷爷一早就说你们要来……”
松问童看着他的背影,啧了一声:“几年没见,我觉得这倒霉东西又傻了不少。”
“无知是福,傻点也没什么。”
乌子虚轻声道:“这证明朱家把他保护得很好。”
不知过了多久,木葛生终于把青阶扫荡干净,目之所及之处,再没有一只小鬼。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原地蹲了下来。
他当然不可能一口气把阴阳梯上所有的怨魂全清光,天王老子也没那么大的本事,在他身前不远处,阴阳梯断裂开来,台阶消失了,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向深处蔓延。
他依然披着那件破破烂烂的军服,浑身都是血污,他翻了翻口袋,居然找到了一包烟,可惜没有火,只好干巴巴地叼着。滤嘴上凝结的血块融化,泛着苦涩的腥气,还有一股铁锈味儿。
以他为界,背后的青阶一片死寂,而脚下的黑暗传来模糊杂音。
木葛生俯身打量着台阶的断口,不像自然断裂,而像是被硬生生力量劈开的,他摩挲了片刻,突然想起阴兵手中那种诡异的□□。
难道如今的阴阳梯里还有阴兵存在?
也并非不可能,当初阴兵暴动,倾巢而出,但阴阳梯的入口毕竟大小有限,乌孽等人镇压了大部分,或许会有漏网之鱼。
木葛生呸地吐出烟头,朝下方的黑暗大吼:“三九天!”
无人应答,只有空荡荡的回声。
木葛生站起身,腿脚有些发麻,他拢了拢军服衣领,看着头顶漫漫长阶,挺胸立正,五指并拢,敬了一个军礼。
接着转过身,跳进黑暗深处。
第68章
他不知坠落了多久,下方隐约开始有嘈杂传来,而后猛地变大,金戈声、撕咬声、还有意义不明的嘶吼,木葛生分辨着这些声音,下方似乎是一个战场。
最后他啪叽一声落了地,顺势一滚,接着迅速爬了起来。按理说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必死无疑,但除了剧烈的疼痛,他似乎没有任何地方受伤。
血槽和痛感成正比,这幻境确实蛮不讲理。
木葛生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发现阴阳梯底部的状况比台阶上恶劣得多,也更加激化——他在台阶上遇到的都是不甚棘手的小鬼,如今看来真正有攻击力的凶神恶煞都聚集在底部,如果说在上面他尚且能团灭,在这里就只有单挑的份儿。
而且这里的凶煞显然更有智慧,纷纷拉帮结伙,木葛生看了看两侧,一边聚集着一堆凶煞,看着对面目露凶光,倒有些战场对垒的架势。
慢着,木葛生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他现在的位置正好被双方夹在中间,如果说这两边凶煞正在对垒,那他就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一屁股摔在了楚汉河界上。
那些鬼哭狼嚎的凶煞不是在朝对方示威,而是在恐吓他这个胆大包天的不速之客。
好家伙,小丑竟是我自己。
现在逃跑必然不是个好选择,只会让原本敌对的双方团结起来围攻他这个闯入者,但虎着胆子正面刚明显也不是上策,他不可能打的过这么多凶煞,除非用山鬼花钱。
但这里是幻境,他不敢断定使用山鬼花钱会有什么后果。
跑不了也打不过,木葛生果断往地上一躺,把军服盖在脸上,闭眼装死。
事隔经年,木小司令堪比城墙的脸皮再度在战场上发挥了作用——只要我什么都看不见,那么困扰的就不是我。
不过那些凶煞虽然有拉帮结派的智慧,但判断敌情的观察力还是不够,木葛生闭眼装死,他们好像就真的以为这人死了,迅速把他晾在一边,嘶吼声很快传来,双方战成一团。
木葛生蜷缩在军服下,利用声音判断方位,缓慢地挪出了战场。
上次他用这一招还是百多年前了,那时他第一次跟着木司令上战场,老头子托大,老马失蹄打了败仗。秉持着他还得回去嘲笑他爹,活下来就是胜利的原则,他硬是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其实这姿势挺不雅的,趴在地上一拱一扭,说不清像身残志坚的磐石还是百折不挠的蛆。
等到四周终于稍稍静了些许,木葛生觉得自己应该离战场有段距离了,掀开军服,准备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结果远处的场景瞬间震惊了他。
那些怨煞不是在自相残杀,恰恰相反,双方的目标完全一致——他们不是在对垒,而在排队,排成两队,从两个方向进攻一处。
那是一处泛着青光的所在,像一层透明琉璃的罩子,漾着水一般的波光。然而与外表的剔透截然相反,罩子非常坚固——每一个凶煞都咆哮着冲向它,一番砍砸劈凿,甚至用嘴撕咬、用全身的力量在罩子上撞得血肉模糊,但最终全部失败,青光纹丝不动。
接着失败者会被下一个凶煞吃掉,然后继续之前的举动。
木葛生看着凶煞越来越少,然而越往后凶煞的力量越强,直到最后一个凶煞撞死在青光上。他完全看愣了,这是什么有纪律有组织的自杀?
然而等他走到近前,木葛生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凶煞要前赴后继地找死——因为青光之中,是一枚山鬼花钱。
这是他当年留下的山鬼镇,几乎耗尽了他的一半寿命,镇在,阴阳梯不开。
柴束薪能打开阴阳梯是个例外,不过持有太岁乌孽血滴子之人,找遍全天下也难得。
只要山鬼镇完好无损,怨煞凶绝永无出头之日,得以保人间太平。
怪不得他们拼了命也要撞碎青光,木葛生心想。他们是想毁了山鬼花钱。
但是身为天算子,木葛生明白这有多不可能。
无天无日,木葛生也不知道自己在阴阳梯里待了多久,他一直在找柴束薪,无奈光线太暗,四周又实在太大,他几次找的自己也迷了路。最后他干脆驻扎在青光不远处,这里凶煞最为密集,估计柴束薪也迟早会来。
他不怎么和凶煞交手,除非为了自保。一方面因为这里的凶煞明显比青阶上的强横太多,他未必打得过,另一方面这些凶煞也确实越来越接近阴兵的存在了,阴阳梯中是需要阴兵的,他们的存在意味着一种秩序。
木葛生毕竟不可能在这个幻境里待一辈子,他走之后,阴阳梯中的平衡需要阴兵来维持,静待百年后的转生之机。
数日观察下来,木葛生发现那天他撞见的排队找死团是个例外,阴阳梯底部的主旋律依然是弱肉强食,每天都有无数凶煞在周围厮杀。不过看多了确实会审美疲劳,到最后木葛生开始没事找事干,他把能收集到的尸骸堆积在一起,挖一个坑,勉强作为简单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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