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铃声中咕噜噜挤出气泡,双手在水中疯狂抓握,无望地想要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口很像水缸的浴桶里,有一个人坐在他对面,肌肤偶尔相触,带来温软的感觉。
“……有我陪伴你,两个人在一起,不就不孤单了吗?”
其实霜绛年并没有说过这么温柔的话。
但那想象中的声音就像一缕春风,晏画阑深吸一口气,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他的面前,是熟悉的木面具。
他的双手中,是人族脆弱的脖颈。
“晏、画、阑……”霜绛年艰难地唤他名字。
震惊之下,晏画阑猛地松开手,倒退几步,跌坐在竹架边。
竹架上透明琉璃鱼盆晃动,水波里,原本翻起白肚皮的鱼儿一甩尾巴扎入水中,重新活了过来。
系统警示音不断响起,连成一片。
[黑化值1][黑化值1]……
[警告!黑化值持续增长中,目前黑化值60,如果黑化值高于100,宿主将立即死于晏画阑之手!]
“这么急着下手。”霜绛年按着喉咙轻咳,“说好了保护我呢?”
“我、我不是有意要打破约定。”晏画阑捂着耳朵,话音又轻又急促,仿佛还淹在水里,“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做噩梦了?”霜绛年皱眉向他走去。
“啊!”晏画阑突然大吼了一声,“不要再响了!!”
他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好像有什么声音在折磨他。
[是铃声在牵动他的心魔。]
霜绛年运笔画符,一张止音咒打在少年身上。
然而铃声无孔不入,还是从魂魄的每一个缝隙侵入,伴随着曾经无数的死亡回忆,撕扯着晏画阑的心神。
血珠如泪水般溢出少年的眼睛。
一个冰冷滑腻的声音从窗外传来:“铃声竟然如此有效,那个人说的果真不错。”
是他们在悬崖上遇到的蛇脸男。
……蛇脸男竟然没跟着他的同伴死在一起?
霜绛年以保护的姿态揽过晏画阑,并将琉璃鱼盆护在身后。
他冷静道:“你的同伴在西南方向一里之外,还没死透。如果现在过去,还来得及救下他们。”
“你想把我支开,给那祸妖争取时间?可惜我不会被你骗第二次了。”
蛇脸男边摇晃铃铛边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
“至于我的同伴,不劳你关心——我把他们都带来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五具人形当空升起,那是五具死尸,还保留着生前小半的力量,被炼制成了任人驱使的尸傀。
这是霜绛年第一次见到被晏画阑“食用”后的尸体是什么样子。
脸色青白,血管暴凸,皮肤内陷皲裂仿佛被从里到外地吸干,确实是一种恐怖至极的死法。
“多亏了祸妖的帮助,我才能有这么现成的尸体。”蛇脸男洋洋得意地说,“否则,把他们一个个杀死再抽干净魂魄,还不知道要浪费我多大精力。哈哈哈哈!”
“您真是神机妙算。”霜绛年没什么感情地夸奖他。
蛇脸男也被他突然的恭维弄得很迷惑,但他只能得到一个解释。
“你想向我投诚?”他阴冷地笑,“晚了,一旦我吞噬了祸妖,秘境破碎,这座海岛会彻底倾覆!除了我,谁也活不了!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
“你经常看话本吗?”霜绛年忽然打断他。
“什么?”蛇脸男不悦。
霜绛年:“有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
蛇脸男反应过来,咝咝冷笑:“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筑基期,我手头任何一只尸傀都能把你撕成碎片!”
“其实我还想多从你这里套到更多消息。”霜绛年垂眸,拇指擦掉少年脸上的血泪,“可惜这孩子实在太疼了。”
他抬起头,木面具下的桃花眼里反射出一缕清辉。
“九刺。”
第6章 吹牛的大妖变鹌鹑
霜绛年抬起了消瘦的手腕,风中仿佛有什么银影一闪而逝。
他气势太逼真,有一瞬间蛇脸男真的信了他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但几秒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差点被你唬住了!装神弄鬼,我还以为……”
蛇脸男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空气有些安静。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铃铛。
一根银针刺穿铜铃两壁,刺碎铃舌,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响。
失去了倚仗,蛇脸男发出一声嘶叫。
“不可能!这可是天阶法器,坚不可摧,绝对不可能被破坏!”
没什么不可能。
霜绛年的“九刺”是九枚银针,每一根每一刺都有九分之一的概率完全摧毁目标。
连晏画阑身上的魔毒都可以直接摧毁,更遑论天阶法器。
摧毁铃铛,只用了一根针的一刺。
“看来我今晚运气不错,就连天道也站在我这边。”霜绛年道。
不知何时,晏画阑痛苦的喘息已经停了下来。
少年睁开眼,眼下沾着凝固的血痂,眼瞳中仿佛还渗着殷红。
被那双眼睛盯上,蛇脸男骨头缝里都冻出了冰碴。
“不、等等、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知道很多情报……”
霜绛年轻柔地抚摸着少年的后脑勺,下巴点向蛇脸男。
“画阑,刚才就是他害你难受。”
“乖,去报仇吧。”
*
霜绛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晏画阑杀人。
和他那爱慕华丽的性格不同,晏画阑杀人的手法干净迅捷,没有一丝累赘。
这种时候,霜绛年才能清晰地认识到,晏画阑的确是个在生死线上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
他看少年熟练地吸食掉蛇脸男的修为,“咔嚓”一下拧断了对方的脖子,掏出了试图逃窜的魂魄。
霜绛年遥遥嘱咐:“别吃魂魄。留给我,我有用。”
蛇脸男似乎知道很多有用的情报,他要留下蛇脸男的魂魄,使用“搜魂”之术,探取他魂魄中的信息。
听到有人阻止他进食,晏画阑单手提着那具人尸,回过头来。
他眼角溅了一滴血,凤眸殷红,带着对生命的漠然,还有处于杀戮之中的暴戾。
他盯着不远处那个模糊的人影,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那是谁。
疯狂增长的黑化值停了下来,保持在六十八。
晏画阑慢慢眨了两下眼睛,眼中殷红褪去,一手捉着魂魄,一手提着尸体,三下两下就跳到了霜绛年身边。
“他灵气的味道还可以,我留了一点给你。要一起吃吗?”
少年歪着头与他分享战果。
如果野兽向什么人分享食物,那么他已经获得了野兽的认可。
霜绛年淡淡道:“不要。魔修味道太臭,烧掉吧。”
晏画阑撇嘴,有些可惜,但还是乖乖放火烧掉了尸体。
他脑袋瓜子里嗡嗡直响,用近乎撒娇的语气向霜绛年道:“头好疼。”
霜绛年道:“铃声已经停了,还在疼么?”
“嗯,还隐隐在我脑袋里叫,总也忘不了。”
晏画阑说着说着就往霜绛年身上靠,双眼里闪着期待。
他可还记得呢!
刚才他难受的时候,这个人温柔地摸他头,还温柔地喊他“画阑”……
一回想起来,心脏里就酥酥麻麻的,好像大水缸也没那么可怕了。
可现在,霜绛年好似和刚才换了个人似的,满身月辉尽是冷淡疏离。
他向晏少年伸手:“魂魄给我。”
晏画阑眼珠一转,把蛇脸男的魂魄背在身后:“这个不在约定之内,你要拿东西和我换。”
霜绛年无奈:“你想要什么?”
晏画阑眯眼:“我想你为我吹箫。”
还记着这一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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