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平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入,八十六岁的他手上也拄着一根拐杖,进门的时候差点儿摔倒,却还是哆嗦着身子走到郁桓面前。
阮秋平停在郁桓身侧,轻颤着喊道:“郁桓。”
由于衰老和悲伤的缘故,他声音在此刻越发沙哑了起来,连阮秋平自己,都要辨不明自己的声音来。
可是已经睡了好多天的郁桓,却在这时,缓缓睁开了眼。
他头发已经完全白了,眼睛却没有普通老年人的混沌,依旧是清明如水。
看见阮秋平,他眼底映上一抹笑意,他似乎想抬一下胳膊,可却没有抬起来,只有手指动了动。
他看着阮秋平,似乎精神都好了许多,笑着张口说出话来:“……阮阮,等到你了。”
阮秋平将好运符拿出来,放到郁桓的手心,然后与他十指相扣:“我来得太晚了。”
“不晚。”郁桓说,“阮阮一年出现一次,只要在一年中的任何一天来了,就不算晚。”
……这是他七岁时就说过的话。
郁桓从五岁开始等他,如今已然八十六岁,竟等了他八十一年。
阮秋平甚至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带着发颤,一张口便要忍不住哭出来。
就在这时,郁桓忽然又咳了起来。
郁桓咳地止不住,整张脸都通红了起来。
阮秋平慌慌张张地伸出手,用治疗术为他治疗。
用尽最后一丝力量的时候,郁桓终于停止了咳嗽,阮秋平身上的变换术也支撑不住,哗然碎去,一阵银白的光带走了他八十六岁的模样,重新变回了那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
没了皱纹的遮挡,他眼眶红地愈发明显,像是下一秒就快要哭出来了。
郁桓看着这么的阮秋平,神色有些恍惚,仿佛两人齐齐回到了少年时。
“阮阮变年轻了。”郁桓轻声说。
阮秋平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衰老术没能支撑到最后一刻,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目光有些焦急,似乎想要重新施用法术,让自己老回去。
可他刚刚用法术治疗了郁桓,已经没有功力再使用他本就学得不好的衰老术。
看着阮秋平一脸慌张的样子,郁桓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
最开始,对年龄差在意的人,明明只有他郁桓一人。
因为他日渐衰老,因为他的爱人永远年轻,他看着两个人不断拉长的年龄差,总是会感受到无力与苦楚。
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更害怕郁桓衰老,更害怕自己年轻的人,变成了阮秋平。
他的阮阮原本就是这样一个永远20岁出头的青年,可却为了顾及他这个凡人的自尊心,日日下凡前都要将自己衰老成七老八十的模样。
“没事的,阮阮。”郁桓握上他的手,声音越发缓慢了,“……你这样也很好,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你原本的模样了。”
过了一会儿,郁桓又轻柔地说:“别哭了阮阮。”
“我没哭。”阮秋平抹了把眼泪。
“阮阮走吧。”郁桓说话越来越吃力了,“我马上……就会变得很难看,我不想……不想吓到阮阮。”
阮秋平握紧郁桓的手,哑着嗓子说:“我不想走,我想陪着你。”
郁桓很是微弱地笑了一下,可似乎连睁眼都费劲儿了:“那阮阮……我睡一觉……也许会做个美梦,阮阮不要吵醒我。”
“……好。”阮秋平颤声道。
郁桓便闭上眼睛睡了,还牵着阮秋平的手。
他睡的时候,唇边仍挂着浅浅淡淡的笑。
像是真的,正在做一场美梦。
只是再也没有醒来。
.
郁桓牵着阮秋平的手无力地松开了,床头机器上的心跳变得平直。
空气变得很静很静。
阮秋平很执拗的重新握上郁桓的手,可是郁桓再一次松开了他。
一阵冰冷的,像是风暴一样的东西,瞬间席卷了他的心脏,心脏部位出现一瞬被连根拔起的疼痛。
……没关系的。
阮秋平对自己说。
郁桓又不是真的死了,只是历劫而已。
郁桓回到天上了,以后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再也不用一年接着一年的等他了。
郁桓马上就要被封神了,该变成名副其实的吉神了,他该为郁桓感到高兴才对。
阮秋平就这样一遍一遍的劝告着自己。
可他还是将郁桓冰冷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第40章
“祈月学长喊我们走了。”景阳说,“说是我们的这门课程彻底结束了。”
阮秋平沉默了好半响,才忽然问道:“……吉神什么时候会回到天上?”
景阳说:“按照以往历劫仙君回归天上的经验来看,吉神彻底回归,怕是要等到今天晚上九点,毕竟他还要到鬼界喝忘情水。”
原先的忘情水是直接在浮华门前喝的,可很多历劫归来者知道自己是下凡历劫的仙人之后,便开始拒绝喝忘情水。
于是浮华门的管事处直接将忘情水这一环节搬到了鬼界。
当历劫的仙人们以为自己是凡人,以为忘情水是孟婆汤,以为不喝这孟婆汤便不能投胎转世,便又都配合得很。
“对了。”景阳顿了一下,说,“你的忆情汤准备得怎么样?现在鬼界大门看守得严,你怕是不能闯进去阻止他喝忘情水了。”
“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再加上千年莲熬煮就成。”
千年莲摘下来后只能存活一天,忆情汤制作完成后只在三天内有效。
于是阮秋平不能提前做这些,只能等郁桓回归了仙界再做。
“你们先回去吧。”阮秋平垂下眼,说,“我想留在这里,处理完郁桓的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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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桓的后事十分好处理,也不知道郁桓生前是怎么描述的阮秋平,即便他此刻已经变回了二十多岁的模样,郁桓的律师还是一下子找到了他。
郁桓的公司和财产已经处理好了,一部分捐给了慈善机构,另一部分却全存放在一张卡里,被留给阮秋平。
律师将卡递给阮秋平的时候,说:“这张卡里除了货币,还留存了大量保值的黄金,郁老先生说,这张卡留给你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希望您以后,无论何时来这边,都能玩得开心。”
阮秋平垂下眼。
他怕是要辜负郁桓的一片好心了。
郁桓离世之后,他的下凡实践课程也会自然而然地结束,他从此也许不会再有下凡的机会了,也不会再用到这张卡。
虽是如此,阮秋平还是接过了这张卡,哑着嗓子问道:“……他还有留别的什么话吗?”
律师将一个信封递给阮秋平,说:“这是郁老先生的遗书。”
……遗书?
阮秋平接过那个信封,颤抖着将它打开。
上面的言语只有短短一页,且字迹潦草,似乎写得相当吃力。
“致阮阮:
我这段时间总是觉得你快要来了,一听见有人推门,便会激动上些许。
人竟然也精神起来了。
我觉得我能撑到见到你,可却又害怕有什么万一。
于是我便写了这封信,愿见字如晤。
前几日我在网络上挑选墓地,可总找不到合适的,助理问我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墓地,我却答不上来。
因为我其实想要离你近一点儿的墓地,可我寻不到那样的地方,只好随便找了一处风景好的。
说来也怪,我曾经最大的期盼是希望你爱我,如今快要死了,提起笔来,却又想故作高尚地写下请你忘记我。
但我总归是个小气又斤斤计较的男人,没办法写出那般崇高无私的话来。
我还是希望你会记得我。
你难过的时候记起我吧,你曾说你是个人人嫌弃的霉神,你说自己是病毒,是灾星,你以后若再这样想的话,就记起我,记起地底下还有个长眠的凡人,将你当作他此生最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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