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流发颤的背部,许青原稳住自己的身形,把鸟举给樊醒看:“还记得吗?”
鸟儿和普通麻雀一般大小,但小脑袋上遍布血红眼珠,此时纷纷快速眨动,密密麻麻令人作呕。它似乎被什么侵蚀污染了,许青原松了手,它展开翅膀逃离时,双翅下竟还藏着无数细小红眼珠。
樊醒当然还记得:他和许青原巡视森林边缘的时候,曾见过一只半个脑袋被侵蚀的小鸟。
鸟群扑棱棱展翅飞过,每一只鸟都和许青原徒手抓住的那只一样,被污染、被侵蚀、被异化。
大地上淌满了黑色的水流,城镇被大火烧过,只剩下黑魆魆的残垣,看不到一个人。
森林的绿色也仅仅是伪装。和人头一样壮硕的鸟儿密密麻麻站在落光了树叶的树枝上,它们有深绿色的羽毛,在苍白的日光和微风中卷起涟漪一般的反光。鸟们注视着不速之客,沉默而安静。它们的颈脖上不止一个头,而那头的形态难以说清是鸟类还是人类。
柳英年趴在安流背上,忍不住放声大喊:“小游!!!”
他们喊了好几遍,声音不断在山中回唱,但得不到一丝回应。
曾帮助过他们的少女消失了。
白蟾还是黑龙时曾长久逗留的山脚下一片光秃秃。奇怪的是,所有流经这片土地的黑色水流都会自动绕道,安流在这块尚算干净的地面落下,气喘吁吁化成鱼干,趴在余洲手里。
“也许是你留下的痕迹,抵抗了污染。”樊醒触碰地面,土地带着略高的温度,摸久了,手心有点烫。
白蟾落地后一言不发,此时忽然跪在地面上。他的眼泪流了下来,双手紧紧抓住那些温热的泥土。
破碎的喘息渐渐连成了有意义的话,他在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没能把黑龙托付给自己的“鸟笼”,还有“鸟笼”中所有的历险者保护好。
风吹动厚棉絮一样的乌云,长长短短的笑声分辨不出远近,密密地笼罩。第一滴雨落在许青原帽子上,滋的一声。柳英年拿起背包挡在头上,樊醒把余洲护在自己身边,但雨越来越密集。
白蟾突然抬头。他青白色双目带着赤红,鱼干失声:“白蟾!”
嘭地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从白蟾身上爆发,他跪在地上,双手与双脚陷入泥土之中,背后的翅膀瞬间展开,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巨大。
黑色的肉膜完全覆盖了骨头,翅膀边缘的肉膜则如破碎的布片,在风中颤抖。巨大的翅膀把白蟾身边所有人笼罩在内,雨水密集,但落在翅膀上立刻蒸发,不能对翅膀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白蟾没有说话,他发出一种野兽般的嘶吼,黑色的皮肤上渐渐突起粗糙鳞片。樊醒冲过去把他抱住,在他耳边大吼:“白蟾!”
黑皮肤少年愣了一瞬,血红的眼睛似乎回过神。
“是我,还有安流。”樊醒说,“你在做什么?控制住自己!”
白蟾在他怀中发抖,红色的眼睛淌下泪:“我,我不能,让他们,侵蚀你们……”
“别气馁。”樊醒说,“别忘了,你才是这个‘鸟笼’的主人。你要是失控了,没有人能保护你的地盘。”
柳英年鼓足勇气插嘴:“我们还没找到小游,万一她躲起来了,万一她还在等我们去救她呢?”
“小游”这个词让白蟾恢复了神智。
他跌落地面后,人们对他产生过短暂的兴趣,很快纷纷散去。一条受了伤的、腐臭濒死的龙,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甚至有调皮的动物跑到他黑龙身上剥鳞,白蟾昏迷中疼得发颤,但没力气阻止。
唯有小游,几乎每一天都会去看他,为他清理背上伤口滋生的虫子,给他食物,不断地和他说话,举着树枝和木棍与野兽对峙,保护身后古怪的巨龙。最重要的是,是小游把樊醒他们带到了白蟾面前,让白蟾有了复苏的契机,也让余洲等人得到了离开“鸟类”的重要提示。
“我们去找她。”鱼干振作精神,“白蟾!别哭了!我背上被怪鸟口水烧出个洞我都没哭,学学你哥哥我。”
白蟾止住哭泣,但没有把翅膀收回去。翅膀保护了所有人,直到怪雨彻底停下。
天几乎瞬间就黑透了,仿佛之前的漫长白日从来没有存在过。
几个笼主没有现身,白蟾仔细嗅闻,并没有闻到他们的气味。是雨和风掩盖了一些痕迹。
他们回到了城镇所在的地方。房屋全部被烧毁,地面漆黑,不仅没有人迹,连动物也没见到。往日热闹熙攘的景象像一场梦,缀满杏子的大树被烧成干柴,嶙峋地从墙头戳出,黑魆魆的一具武器。余洲看见那台不插电也会播放动画的电视机被烧成一个空壳,躺在泥泞的雨水之中。
只有鸟儿,只有那些绿羽毛和红眼珠子的大鸟小鸟,栖息在树枝和残垣上,静静地注视一行人。
鱼干冲它们呲牙,鸟儿受惊飞起,绿羽毛的鸟儿发出了嘶哑的惊叫声:哇!哇!
冷静如许青原也吃了一惊:“这是……人声?!”
城镇中的人类原来,就是这些绿色羽毛的大鸟。白蟾走几步,停几步,他的愤怒在逐寸累积。
“冲、冲我来!”白蟾跑到被烧毁的城镇中央,跳上摇摇欲坠的梁架,大吼,“来找我!来杀我啊!我吃了雾灯,我还吃了……”
樊醒一个箭步冲上前,捂住了白蟾的嘴巴。
来不及了,怪风又起,风中远远近近都是声音:坏孩子,果然是你。你现在成了两个“鸟笼”的笼主,这可不对呀。
余洲和鱼干对了个眼色:白蟾的话让对方误认为,取代雾灯的是白蟾。
“坏孩子”的声音不断回荡,间杂讥笑般的低语,很快随着风全都消失。
樊醒控制住白蟾:“别着急,他们要是敢动你,根本不必这么麻烦,还过来拿你的‘鸟笼’下手。”
他贴在白蟾耳边,压低声音:“发现了么?他们不知道我才是取代雾灯的笼主。这些人都以为你控制了两个‘鸟笼’,他们忌惮你。”
白蟾冷静下来,随樊醒回到众人身边。他迟疑犹豫,半晌抬头问樊醒:“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这是白蟾第一次对樊醒流露这样的态度。樊醒吃惊之余忍不住笑了,揉揉他头发,被白蟾吹灭的兄弟之火摇摇晃晃又燃烧起来。他想了想说:“先去寻找幸存者。如果他们存心想要挟你,肯定会用历险者做人质。”
众人两两一组,白蟾与柳英年,骷髅与许青原,樊醒与余洲、鱼干,分散开寻找幸存者。他们以城镇为起点,向周围三个方向前进,规定时间内回到原地。
和漫长的白天一样,此夜也同样漫长得令人心慌意乱。
第三次集合,仍旧没有任何收获。但城镇周围已经搜寻完毕,他们打算进山。
正在讨论更合理的路径时,东张西望的骷髅忽然“咦”了一声。
循着它目光看去,余洲发现那棵曾挂满杏子、如今烧得枯焦的树干上有东西在移动。
许青原举起自制的火把,和樊醒小心靠近。樊醒大吃一惊:树干上攀爬着几个小东西,似曾相识。
是那些又调皮又麻烦的猴儿脸小孩!
小孩们被火光吓了一跳,纷纷捂住猴脸。它们在杏子树上爬来爬去,把杏核按进树干的裂缝,对着杏核双掌合十,做出跪拜祈祷的模样。
“……这样也长不出来啊!”樊醒哭笑不得。他和许青原配合,一把抓住一个猴脸小孩,举着火把细看。猴脸小孩在他俩手中挣扎,呲牙咧嘴想威胁两个优秀的猎人。许青原跟樊醒交换了眼色,又惊又奇——这些猴脸小孩和之前所见,完全一模一样。
它们并未被侵蚀和污染。
樊醒一把抱住猴脸小孩安抚,迅速把它带到白蟾和鱼干面前:“果然有幸存者。”
猴脸孩子被樊醒抓得死牢,眼看周围没人帮忙,它顿时又乖又听话,开始眨巴眼睛扮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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