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讪讪一笑,有些不死心地问:“剑尊如此自贬,让四荒其他修士如何是好。何况你这一生还有很长时间,怎能现在说注定成不了仙呢?”
湛云江安抚着我僵硬的背脊,低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竟觉得他此时的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他在我耳边轻声道:“因为,是报应啊……”
第041章
从未时到戌时,我等了三个时辰,但浚霆没有来。
我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对身旁男人说:“戌时到了,我要开始了。”
湛云江微微颔首,接着握住我的手,将他的法力借予我。我单手捏出一诀,将先前被我埋入地脉的法阵逐层唤醒。
此阵极大,直径约一里有余,苏醒的瞬间周遭天地灵力随之暴涨,从地底涌出的玄奥符文密密麻麻,射出的蓝光将这一带照得亮如白昼。
我环顾了一圈后笑着说:“幸好之前让你在这座阵的外围多加了层结界,不然这架势……怕是连秘境的门还没找到,我们就要成众矢之的了。”
玄阵被彻底激活后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圈,圈内无数符文仿佛有生命般缓缓移动起来。
湛云江背着我在阵法中快速移动,并在我指定的位置上烙下法力印痕,待最后一个位置确定,东南方向的一个蓝色符文缓缓升起。
那就是玄一无尘境生门的位置。
阵中虽然无风,但如此庞大的法力却足矣掀起波动。
我将扬起的发丝拨开,抬头看向站在我身侧的男人,幽深的蓝光打在他身上站得笔直的身形上,显得愈发轩昂挺拔、如玉如松。
我指着那个符文对湛云江道:“剑尊,那个符文所在之处,便是玄一无尘境的生门。但在进入之前,我需将我所知的告知于你,玄一无尘境与别处不同,既没有天材地宝,也没有珍稀灵兽,你当真要与我一起去?”
他握了握手中的荡云剑,回了个“是”。
“剑尊这一路,都没有问我究竟为何非要来这玄一无尘境。”
湛云江略有些困惑地看着我,像在问我为何要在此时提这个。我甚至还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隐隐的担心,似是想催促我赶紧让他把门打开,不要误了时辰。
我蹙了蹙眉,他就没有一丁点儿怀疑过我的动机和目的么?
“剑尊,”我问他,“你真的不想知道是为什么?”
他忽然搂住我的腰,低头在我眉心吻了一下,另一只手却拨弄了一下我头顶的发髻。片刻后,他定定地看着我,对我说道:“无论什么原因,什么目的,无论这个秘境里有什么,无论你想做什么……尹华,你不需要考虑我的想法,因为我都会答应你,绝不怀疑。”
我怔怔地看着他,几乎要被他打动,直到我看见他那双眼睛里我熟悉的眷恋与深情。
曾几何时,我爱煞了他这双眼睛。
可他不该,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这双眼睛、用这个眼神看我。
我是陆隐华,我不是其他任何人啊……!
“好。”
其他的话,我再也说不出口。
随着一声嗡嗡剑鸣,荡云剑赫然出鞘。即使是在如此巨大光阵中,那附着在剑身上的森然冷光依旧刺痛了我的眼睛。
寒芒涌动间,一道近乎通天彻地的剑气击碎了那枚代表了生门的符文,与此同时,虚空裂出银色的光痕。
在湛云江率先一步踏入光痕之际,我忽然觉得,其实我并不恨他杀我,因为那九世我皆作恶累累,死有余辜。
我恨的是,他杀我性命的同时,偏还杀了我的心。
第042章
在玄一无尘境中见到白耀的时候,他正倚坐在一株盘根错节的古树下吹箫。几道光束穿透密密匝匝的树叶投射下来,其中一束正好打在他光洁的额上,于是那处肌肤变得愈发雪亮。
他一如往常,着一身纯净的雪色长袍,两缕黑发以玉环随意束在胸前,如画的眉眼轻阖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碧玉制的六孔箫上,时起时落,吹奏出一曲幽远空灵的天籁之音。
“小隐华,你怎么才来,我可在此等了你好久。”
箫声戛然而止,白耀抬眸看向我,一贯柔软的口气中带了几分嗔怪。
但见我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他跟前,一只垂着的手臂用布条裹着层层叠叠,隐有血丝渗出,他又担忧地问我:“怎么只有你一人?贪狼呢?你的手怎么了?”
我顾不得什么仪态,撩起衣摆往树下一坐,有气无力地说:“星君真是好算计,早早就在这玄一无尘境里留了个分身,竟还是个可自主思考的元神分身。不过眼下我实在没精神同你细说,你还是先让我好好睡一觉罢……”
说完我直接闭上了眼睛。
一觉无梦。
再醒来的时候,我正枕在白耀腿上,一侧面颊蹭着他衣袍下摆,质地柔软地简直像云一样。
“可算醒了,”白耀的手指像羽毛一般轻轻拂过我的眼睑,“你若再睡下去,哈喇子都要流成河了,那本君这件袍子怕是再不能穿了。”
“……失礼了,星君勿怪。”我动了动脖子,撑着身体坐起来。
这厮简直信口开河!
我睡相一向稳妥,别说是流哈喇子,便是我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那也照旧是睡得端端正正,纹丝不动。
抬手揉了揉眼睛,发现左手上的布条被拆下了,原本骨断筋折的手臂也好全了。
我望向白耀,他正歪着头看我,一副邀功的姿态。
“多谢星君,但还是毋要滥用神力,会反噬。”我向白耀道谢。
但白耀笑得一派自若:“能得你体贴,本君巴不得多被反噬几回。”
无赖。
不欲同他纠缠,还是正事要紧。
我问:“星君,你大费周章地把我引来这里,究竟所谓何事?”
他敲着手里的玉箫,神情玩味:“唔,比起这个,不如隐华你先解答一下我的疑惑,以你现在这半吊子的修为,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走到这儿的。”
我嗤笑一声,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若是我没猜错,星君你这具元神分身,应是一个多月前去天衍宗找我之前留这儿的罢?”
白耀颔首。
“所以,你最开始的打算,是想借魔息之事让我留在天衍宗,然后趁湛云江赴戮龙大会之际,亲自带我过来。”
白耀欣赏地看着我:“的确如此,隐华聪明。”
我冷笑一声:“星君倒是挺会谋算,不过可惜,之后出了点小小的变故,我还是跟着湛云江一同出发了。所幸旧魔废域是去南荒的必经之路,我中途拐了个弯,倒也还算顺路。”
“所以是那个凡人送你来的?”白耀眉梢一挑,追问道,“那怎么没见他跟你一起进来?”
我斜眼瞥他,不确定这厮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不知:“以廉贞星君你神乎其技的妙音听天之能,昨夜秘境开启时那么大的动静,你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耀先是微微一诧,接着他那张俊美如玉的脸上露出个玩味的笑来,他说:“隐华,士别三日,当真是刮目相看。”
提起昨夜之事,心中不免感慨万千,可脸上却仍是保持着我一贯的漫不经心:“星君过誉了,我也不过是借他自己之力,把他诓进了死门而已。”
是的,我把湛云江,诓进了秘境的死门。
从观澜阁那夜开始,湛云江就已经猜到我的目的并不单纯,但他这个人从来不屑谋算,既有剑破万法之能,又何须畏惧小人的鬼蜮伎俩。
在我借助他的法力布下阵法的同时,也将自己聊胜于无的法力掺入了八处阵眼。他劈开生门符文,先我一步迈入,而我则趁此空隙写下道修九字真言,以四两拨千斤之力掌控大阵阵眼,随后借旧魔废域乾坤颠倒、阴阳逆行之势,逆转了生死二门,将他钉死在了虚空阵门之中。
死门内的灵力乱流极其凶悍,非凡人修士能轻易抗衡。我静默地站着,眼睁睁看他跌进那面亲手劈开的银光沼泽,高大的身躯被巨大的乱流疯狂拉扯,尖锐的风刃将他玄青色的长衫绞得粉碎,在他的匀称结实的美好肉体上割出一道道腥红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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