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书斋(66)
小乔还是一如既往地镇定,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一如当年乔公馆的小主人。
没过一会儿,商四便步履如飞地从二楼下来。吴羌羌一喜,正要招呼他吃饭,却见商四神色凝重,扫了他们一眼,便径自往前头书斋跑,还留下一句话,“吃完过来干活。”
发生什么事了?
几人面面相觑,等他们匆匆吃完饭过去,就见商四坐在一大堆书里,正在快速翻找着什么。
“出什么事了吗?”吴羌羌讶异。
“柳生,他有问题。”商四停下来,说道:“我们一直以为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文弱书生,可我们都错了。此人看似柔弱,知文守礼,可实际上心里恶念横生。”
“不会吧?”吴羌羌也进书里看过,柳生看起来真的很正常啊,文弱书生一个,她还一直觉得是柳生感化了沈苍生呢。
“你看不出来,是因为柳生本人也并不觉得自己为恶。”商四正色道:“他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所以毫无恶意。”
陆知非心中凛然,“怎么说?”
商四随即把凶案说了一遍,而由他梳理出来的案子,显然已经从一个简单的野兽吃人案变成了精心策划的杀人案。
县太爷家的公子要求学识较高的柳生帮忙在考场作弊,柳生不从,最后钱勇落榜,柳生高中。
因为钱勇素来横行无忌,柳生知道他定会遭到报复,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趁着商四不在,先从书斋偷走手帕,用墨水写上相约见面的句子,然后故意在书斋前暴露行踪,引钱勇来打。钱勇草包一个,果然上当,于是柳生被当街暴打。
随后钱勇在怀里发现了手帕,他为人好色,对心娘垂涎已久,于是没有多想,欣然赴约。而问题恰恰出在手帕上,手帕上涂着某种异香。猛兽寻香而来,第一目标当然是身怀手帕的钱勇。
钱勇不可能逃得过,手帕也必定会在第一时间被撕碎,最关键的证物就这样被毁了。就算侥幸没有毁去,帕子只要沾上水,用墨水写成的字就会变得极度模糊,根本无法分辨。而更巧的是,当天晚上就下了这么一场雨,所有的气味都被冲刷殆尽。
小乔听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个案子最妙的地方在于,柳生是在书斋前被打的。如果四爷追问起那块帕子,柳生可以说那块帕子是钱勇在书斋里拿的。书斋门板被打碎,钱勇完全可能进去,这是说得通的。而事发后,老天爷成功地抹去了所有的痕迹,四爷不可能知道那块帕子上写过什么。”
“完全正确。”商四打了个响指,“更妙的是,柳生的双腿被打断,他反而成了那个最不可能犯案的人。而他因为这桩事情,被全真教采薇真人收入门下,得了一份大机缘。当时又恰逢提刑司定期巡查,柳生这件事被捅到上面的州府,钱县令遭劫,而柳生因为其刚正不阿的良好品性,被上面的人赏识,举荐至太学读书。”
吴羌羌听完,嘴巴已经完全合不拢,“这是鲤鱼跃龙门啊。”
小乔却又想到什么,嘴角笑意更甚,“提刑官每年巡查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吧?”
“有出入,但不会很大。”商四笃定,随即又翻找起来,“柳生去了汴梁,《杂记》形成的世界太小,我得从别的书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陆知非忽然想到另外一个关键人物,“沈苍生呢?”
“问得好。”商四抬起头,说道:“柳生拜在采薇门下,在终南山上修养一年。终南山本就是沈苍生诞生之地,聚天地灵气之所在,于是原本需要更久时间才会复活的沈苍生,大约会在柳生抵达汴梁之后,即刻苏醒。”
“那还等什么,赶紧找啊。”吴羌羌二话不说立刻开始翻找,陆知非和小乔也随即加入。
可是一个小时下来,毫无所获。
这就很奇怪了,汴梁是大宋的都城,关于那个时期汴梁的书不在少数,能形成书中世界的也有好几本。然而无论他们在那个世界里怎么找,都找不到任何有关于柳生的行踪。
“这便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柳生根本没去汴梁。”商四道。
“那他能去哪儿?”吴羌羌不解,“难道是在半路上消失了?”
“现在只能推算他的路线,一点一点慢慢找过去了。”商四说着,扫了一眼凌乱书堆,站起来,“我去书市看看。”
商四走了,留下其余人还笼罩在柳生带给他们的震惊里。
陆知非不由想起那次终南山初见,柳生还是温和清秀的模样,哪里想到那只是最外层的伪装。不,或许那也是柳生本来的样子,善恶本就在一念之间。
想要再度追踪到柳生的踪迹无疑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商四为此成天埋首于书海之中,不知外面今夕何夕。
而沈苍生也似乎消失在了北京城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就连一贯耳目灵通的影妖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眼看着五一快到了,南下踏青的事好像要泡汤,太白太黑甭提有多伤心。但是商四难得如此认真地追踪一件事情,大魔王气场全开,太白太黑不敢去跟他撒娇,于是只好嘤嘤嘤地去抱陆知非的大腿。
“陆陆!陆陆!踏青!”
“要去玩儿嘛!玩儿嘛!”
可陆知非也无能为力,因为紧接着,商四就一直在书里没回来。
“他说暂时不回来了吗?”陆知非问。
吴羌羌挠挠头,“也不是不回来吧,其实、其实四爷以前就是这个样子的,他时常会因为某些事而离开一段时间。你知道的,我们妖怪的寿命都很长,所以对于时间的概念跟你们人类有些不一样,有的时候他离开得……那个,会比较久一点。”
“久一点?是多久?”陆知非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急切。
“啊哈哈你放心啦!终南山到汴梁,应该……不远吧?”说到后面,吴羌羌自己也不确定起来。
陆知非看着吴羌羌皱眉思索的样子,目光悠悠转向初夏的庭院。一片落叶从水池边那棵树上落下来,掉在水面上,荡起涟漪。
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那片心海没有很多波澜壮阔的时候,只有像现在这样,细小的波纹荡漾着,一圈又一圈,连绵不绝。
还像他小时候总是喜欢搬一张小凳子坐在姑苏老宅门前,旁边两只威武的石狮子陪着他,看河道边人来人往,岸边的柳絮飘啊飘啊,掉进温柔的水里。
“知非啊,又等你阿婆来送饭呐?真乖。”
“知非放学啦,来,吃个枣子,好吃就来我家采啊。”
“知非……”
吴侬软语摇曳着水乡温情,一只只温暖的手掌揉着陆知非的小脑袋瓜子。陆知非能闻到有人手里拎着的扯篷豆腐干和臭豆腐的味道,看到跟他一般大的孩子被妈妈牵着,手里拿着一个糖画在舔。
那是一只造型简单的大桃子,糖画老伯伯的那个大转盘上,龙和凤总是最要遥不可及的存在。
那根指针转啊转,转啊转,就像无尽等待的时间,永远在做着轮回。
那边厢吴羌羌终于想起来终南山到汴梁有多远,一转头,却发现陆知非早已不在了。空空的庭院里,只有那片树叶还在水面游荡。
她愣了愣神,而后挠挠头,也转身走了。
令吴羌羌高兴的是,陆知非还是一如既往地到书斋来。商四偶尔也会出现,换一本书继续,但就是跟陆知非完全错开了时间。
吴羌羌心里急啊,看着一个在书斋静静浇花喂鱼,一个在官道上打马骑行,久而久之竟然看出了一丝时空错乱。
眼看着五一就要到了,两个小胖子眼看踏青无望每天都躺在水塘水面上翻着白肚皮。陆知非却好像依旧淡然,好似商四不回来,他就要这么一直等下去。
这一日,陆知非照常到书斋,刚进门,太白太黑就激动地跟他说主人回来了。陆知非的心海里再度泛起小小波澜,脚步不停,直奔楼上。
可是到了门口,陆知非却听见小乔跟商四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