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祸临头(154)
方知渊艰难地直起身,他含着血呛咳,粗喘着望向这只黑色巨魔。
他沙哑笑道:“来了?……是我唤的你,我唤你来的。”
阴妖主低叫一声。
那似是什么号令,四周阴妖则是听令的从属,它们的攻击之势慢慢停下来了。
方知渊眼神微暗。
他暗道:果然……
阴妖看似狂暴,却与入魔之人并不一样。
阴妖是有理智的。倘若这话在仙门里一说,定然招致满堂哄笑。
然而事实只不过是修仙之人以阴气为污秽,自古以来从未有人有心去探查此等肮脏妖魔的生息状态罢了。
只有他身为阴命祸星,自有记忆以来无一日不被阴妖折磨着;只有他熟知阴妖,比仙界里最博学的夫子还熟知——哪怕这并非他的本意。
也只有他,将一个入魔之人带在身边走了三年。所以他也最熟知堕魔者的样子——哪怕这让他摧心裂肺。
方知渊想以手背抹去唇角的鲜血,可是血已经太多,他擦不干净。
方知渊只好放弃,他道:“来吧。”
然后右手一松,灾牙的刀柄就这样从几千丈高的半空中坠下去。
阴妖主的眼神微变,它望见那把仙器长刀穿过风云,自阴气黑云中落下,最终“哆”一声插在雪原上一块岩石之间。
“咱们做个交易。我把我的血肉赏你,你只需要给我一个答案。”方知渊两手空空,冲巨大阴妖笑道,“怎么样,可划算?”
阴妖。
世上最污秽、最阴寒,乃至不被仙界认为是生物的生物,却也是世上唯一依靠阴气而生的生物。
这是最后的孤注一掷,这是已经没有退路时的飞蛾扑火。他要从阴妖那里,找到让堕魔者恢复神智的法子。
“桀桀……”
巨大阴妖将祸星上下打量着,它缓慢地从黑雾中探出身子。
阴气云流涌动,凝成实体化作它的身躯。
“桀桀”“桀桀桀——”
四面八方的小阴妖也向着它扑来,化作一道道黑气,同化成阴妖主的一部分。
方知渊静候。
阴妖当然不可能会跟他说话,不可能乖乖告诉他他想要的答案。
他欲探阴气运行的规则,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
寒流四散,最终成型的是一只足足有一座丘峦高的怪物。
十几只红色眼珠挤在它漆黑的头颅上,阴命祸星的诱惑令它贪婪地张开血盆大口,淌下黑色黏稠的口涎。
半空中,阴妖主与阴命祸星对峙着。
方知渊撤下所有防备,他舒展开双臂。
他冷笑着,“来,吃我。”
他是那样地平静。哪怕阴妖的黑影在瞬息间笼罩了他的头顶,也没有分毫的动摇。
庞大阴妖动了。那丑陋的漆黑头颅从中间向两侧裂开一张巨口,裂口又向下延伸,直到大半个身子都张开。
它像一朵漆黑的食人花,糜烂地盛开在半空中。那朵花的花瓣却如利齿,一闪之间向方知渊扑来——
方知渊只觉得眼前一暗。
下一刻,巨口砰然合拢!
那仿佛是被几堵墙同时砸扁在中间,恐怖的冲力几乎要将他浑身的骨头碾碎。
“啊……!!”
惨叫不受控制地冲破出口,方知渊痛极地后仰,额上青筋绽起,皮肤在阴气腐蚀下迸裂,顷刻间成了个血人。
他陷在阴妖的“腹中”被阴气包裹,痛苦到无法呼吸。阴寒之气狂涌而来,他甚至能感觉到五脏六腑内都爬上了冰霜!
入眼皆是黑暗,意识迅速地模糊起来。
……
阴命祸星被阴妖吞吃,是命中注定吗?
若是,那也无妨啊。
方知渊模糊地想。
他总归比不得蔺负青,那般风轻云淡,又那般轻狂豪胆,将什么天意命数都轻飘飘踩在脚下。
他比不过师哥的,他再多活一辈子,也说不出为你成仙杀星这种话来。
如果世上真有宿命,那他也认了。
阴气冲荡着他的躯体与神魂,在这样的濒死绝境之中,方知渊唇角却绽开一抹疯狂的笑容。
他在无与伦比的剧痛中低吼,“来……啊!!”
他不退反进,向更深处坠去。
他接纳了他的苦难,他吞噬了他的厄命。
“你来……告诉我……”
方知渊眼角近乎狰狞地跳动,他不管不顾地向前张开五指,手指痉挛着抓去,“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他——回来!!”
时光好像也要凝固在指尖。
当年他在临海内沉没时,也是这样向着不存在的光芒伸手,渴望抓住什么救赎。
少年仙君白袍御剑,于月下破浪而来。
那少年拔剑,灭尽纠缠他的暗影;那少年收剑,抱他出了苦海。
我是为了等待遇见你,才活下来的吗。
师哥?
——哧!!
方知渊的手插进阴妖的心口,那里虽然空无一物,他却确信自己攥住了阴妖的心脏。
他在意识明灭间仿佛看见了河流,漆黑的河流奔腾向远方,浪涛声拍打在耳膜上。
那是阴妖主所驱使的阴气,在他的经脉内流淌,在他的骨肉里流淌,在他的神魂与识海内流淌。
这是……
这是,一种与灵气运行截然相反的规则。
道可道,非常道。方知渊说不清那是什么,但冥冥之中,他的确捉住了一丝明悟。
原来,运行阴气与运行阳气的规则,从根源之处起,便是相逆的……
“桀!!桀桀桀!!!”
阴妖主那双红眼珠中居然流露出恐惧,它怎能料到,瞬息间局势颠倒,自己竟然会被“猎物”制住了命门。
一种不详的危机感,令阴妖主开始疯狂地挣扎,昂头乱甩,做困兽濒死的扑咬。
下一瞬间,自它漆黑的身躯内部,陡然窜出七八根尖爪,于瞬间贯穿了方知渊的胸腔!!
赤血飞溅。
方知渊瞳孔骤缩成一点。
“咳……咳……”他怔怔地仰着脸,面如死灰。他开始抽搐,一口接一口地吐着鲜血,瞳中的光泽迅速散去。
阴妖主咆哮着,刚刚的恐惧驱使它将方知渊举起,举得那么高,乃至举出了阴气黑云之外。
云雾四荡,雪霁日明。
长风夹杂着血腥味吹遍了覆霜的四野。
方知渊脱力垂下的血淋淋的身躯,被映照在明澄浩荡的天光之下,远处的白云上就显出芝麻粒大小的黑影。
在庞大的阴妖前,他渺小如一粒沙砾。
……
雪原上,蔺负青忽然跌倒在地。
这小魔物神智昏茫地徘徊着,走到了灾牙刀落下的地方。他不晓得看路,绊倒在刀刃上。
此刻时辰已晚,承命魂阵的效果被削弱的七七八八。再加以这本就不是什么致命伤,所以阵法没能为他防住什么。
这样的小划伤,倘若是清醒的蔺负青,连哼都不会哼一声的;可对于毫无情感的魔物而言,疼了就是疼了。
白袍曳地的小魔物很娇气地哭叫了一声。
那并不是多大的声音,连传出十丈地都困难,更不可能传到风声呼啸的高空里去。
所以方知渊根本不可能听见。
可他却几乎在同一个刹那,蓦地睁了眼。
苍白似鬼的手,猛然抬起,狠狠攥住了阴妖穿刺着他胸腔的肢体。
方知渊抬起眼来,眼中放肆地燃起一簇烈火,他如个疯徒般气若游丝地笑道:“吃饱了吧……”
五指紧收,“该……给……我……滚了!!”
他不要命地榨干了丹田内残存的所有灵气,全数打入阴妖的体内。
阴气流转的规则已经镌刻在他脑海里,一条条奔涌的黑河轻而易举地被搅乱了,阳气在阴气汇聚的核心处爆发,轰然一响!
庞大阴妖惨嚎着,从中爆炸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