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敛(17)
日子过得飞快。
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亲密了些。眼看着就要到春天了,天气还没暖起来,淅淅沥沥的雨倒是落了一场又一场。
尹远很忙,忙着处理封地里大大小小的事。霍思予每日都伏在案桌前写字帖,描画丹青,倦了便拿着尹远看不懂的晦涩书籍坐在院子里看书。当然是不下雨的时候。
他不喜欢王府的下人们喊他王妃,只让他们喊他公子便好。清闲过头的日子舒坦久了,便会觉得无趣。霍思予其实不太喜欢自己如今大闲人的处境,他原本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
霍思予也尝试着和尹远提过,想去蜀地最好的官办书院里试着当老师,国学、书画他都擅长。可是尹远沉默了半天,也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但霍思予看出来了,他不喜欢自己出去。故而他也没再提这件事了,只是有些郁郁寡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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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思予这段时日本就被闹得很心烦。
偏偏尹远早出晚归的,还老往那个被封起来的院子里跑,形迹可疑十分鬼祟。霍思予愈发觉得那院子里藏着人。
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几乎点燃了他全部的怒火。
霍思予和尹远在外边下馆子吃古董羹的时候,好巧不巧遇到了尹远提过的“老相好”,就是那个什么楼的清倌。
那人穿着粗布麻衣哭的梨花带雨,一张小脸俏生生,眉眼稚嫩,看上去格外纤细柔弱,像个没长大的少年一般。这少年几乎是哭嚎着跪到了尹远面前的,而他身后站着的烂赌鬼似的男人见状不对就想逃,可是被妓馆的守卫按在了地上。
在那小倌断断续续的哭诉里,霍思予算是听明白了。尹远当初给他赎身了,也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去乡下生活,可无奈他看人眼光不行,喜欢上了个皮相不错的生意人,还倒贴了所有银子。没想到那人是个烂赌鬼,骗光了他的钱还不够还要将他卖去妓院抵债。
也不用尹远出面,霍思予冷着脸处理好了事情。他们安排了银子细软和马车,将那小倌安顿去了邻城的乡下,至于那个烂赌鬼的烂账,就让妓院和那人自行讨要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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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算是亲眼见着了,什么是哭的梨花带雨,什么是哭的可爱。
霍思予挺生气的,可是面上依旧冷冷淡淡的,什么也没说。
就在尹远以为没事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被褥已经被侍从小石头卷着扔去了那个被封的院子里。
尹远凄凄惨惨的抱着枕头站在正屋门口,推了下门没推动。
霍思予锁了门。
“思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尹远在屋外吹了半天冷风,低声下气的求了半天。屋子里一点回应都没有。
尹远失魂落魄的抱着枕头往回走,失落的像只呜咽哭泣的大狗狗。
第一卷 第十七章
17
尹远睡了三天书房,最后十分焉了吧唧的凑过来抱着霍思予不撒手,各种委屈各种撒娇。
霍思予的气其实也消得差不多了,心里那些闷闷酸涩的感觉也早就消失了。他不喜欢这种情绪,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牵着走一样,格外讨厌。
他这一气,还把自己气病了,脸色格外苍白,唇色淡淡的,就这模样了还伏在案前看书。尹远心疼的不行,将人半抱半搂的扶回了床上。
“怎么病成这样了?”尹远抬手摸了摸霍思予的额头,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发热,“没我抱着,晚上是不是又踢被子了?”
霍思予垂着眼帘,没去理会这人的揶揄。他本就有些晕乎和难受,又不大想睡觉,所以才会去看书的。“找郎中开副药就好了,你去忙吧。”
“我陪你。”尹远替他掖好被子,就这么坐在床边一直看着,怎么看都觉得看不够。
霍思予捏了捏尹远的衣袖,因为生病看上去愈发纤弱了,“阿远,我已经把丹青交给院长看过了……只要你答应,我就能去书院了。”他攥着衣角的手指葱白如玉,眼眸里有些格外热烈的光,“好不好?”
尹远俯首过去贴着他的额头,温声道:“好,都答应你。之前是我不好,不应该那么自私只想把你关在王府里。你有想做的事,我都会支持的。”
霍思予温柔莞尔,勾着尹远的脖颈,仰头亲吻了一下他的唇。
“病好之后再去。”尹远还是不大放心。
霍思予点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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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病的时候,霍思予提了句想去那个院子里瞧瞧樱花。这都三月了,那儿花开得正正好呢。可是尹远支支吾吾的又搪塞过去了,气得霍思予又闷闷不乐,冷着脸不理人了。不过至少没把人关在门外了。
自打去了书院教人画画,不用当闲人的感觉当真不错。只是尹远不放心,近卫暗卫派了一堆护着他,还让小石头扮成书童模样陪着进去。
晚上有时候尹远回来的早些,有时候霍思予回来的早些。他们都会留着饭等着对方来了再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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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日霍思予从日落西山等到了月色弥漫,都没等来尹远。一遍遍热过的饭菜也让人没有食欲。
霍思予有些生气,心口闷闷酸酸的,一口气不上不下。闷了一口酒下去,发觉自己的脾胃都暖了起来。霍思予喊来了小石头和小叶子,这两人是尹远拨给他的侍从,原本都是尹远自己的近卫。
“你们王爷最常去的眠花宿柳的地方是哪?”霍思予眼皮都不抬一下的一口饮尽了杯盏里的酒液,声音极其冷淡。
小石头和小叶子对视了一眼,毫不犹豫的出卖了旧主。
“醉墨楼。就那个蝶儿原本在的,是个挺清净的地儿。”小叶子抢着说道。
蝶儿,不就是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清倌吗。霍思予冷淡的应了一声,站了起来抬脚就走。经过二人身边的时候,轻声说了句带路。
小石头满脸震惊的追在后面,结结巴巴的问:“公、公子,你、你要去醉墨楼吗?可、可是王爷……”
霍思予回身瞪了他一眼,道:“他能去,我不能去吗?”
小叶子赶忙捂住了小石头的嘴,点头哈腰道:“能去的能去的。这不是因为公子丰神俊朗英俊潇洒,小的们也担心醉墨楼的狂蜂浪蝶太汹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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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思予雇了轿子,神色冷淡的坐在里面。
小石头在外边欲言又止的,最后还是贴着轿子期期艾艾的喊了声:“公子……”
霍思予捏了捏眉心,道:“如何?”
“其实,其实王爷真的很在乎您,很喜欢您的。几年前我和叶子跟随王爷回京的时候,还在湖边遇到您了。王爷当时就,当时就看见您了……”小石头这段话说的很快,倒也不结巴了,“王爷还为了救您,跳水里了,好不容易才把您救上来的……”
霍思予微微一怔,打开轿窗,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小石头:“你说什么?他救了我?”可他明明记得最后是钟溧大哥送他去的医馆啊。
小石头无辜的眨眨眼,又用力的点了点头:“对,对啊,您从船上掉下去了啊,是、是王爷把您救上来的,放、放在岸边的。王爷还、还为了公子把一大官儿子都给揍啦。”
“你怎么知道我在船上,你看见了?”霍思予望着他,漆黑的眼珠里流淌着些许碎光。
小石头又点点头,“对、对啊,那是王爷的船嘛。”
霍思予怔怔的放下轿窗,有些脱力的感觉,脸上的神色空洞又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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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三年前的花灯节。他踩着石墩翻上墙头,被墙外的钟溧哄着跳了下去。原来这围墙那么高,霍思予有些惊慌失措的倒在钟溧怀里后怕。
钟溧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俊秀的容颜在灯光映照下泛着皎皎华光,他揽着霍思予的肩颈,神色格外柔和的说了句:“思予,我……你若真的是我弟弟就好了。”
霍思予觉得他这话说的格外傻气,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温柔的笑了笑。他发现钟溧腰间还别着那个狐狸半脸面具,自从自己和钟溧提起过之后,每次出门玩好像都能看见这个面具。
二人穿过热闹的街市,这一次钟溧紧紧拽着他的手,生怕再丢一次,紧张的要命。霍思予倒是无知无觉的,笑嘻嘻的走上了自家的画舫。
他大哥霍明煦正拿着几个漂亮的花灯打哈欠,见他和钟溧来了,居然直接把花灯塞到了他手上,自己则在画舫里补起觉来。霍思予无言的瞪了他哥一眼,肯定是眠花宿柳去了才会精神不振。
霍思予放飞天灯的时候,眼波流转间看见了钟溧正在把玩那个面具,他难免想起了曾经救过自己的面具哥哥,心里一阵柔软,唇角无意识的揉开了一个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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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事有些宿命轮回。
霍思予是偷溜出来的,做贼心虚。和钟溧回去的路上,那人腰上的面具被热闹的人群挤掉了。霍思予乖巧的等在一边,看着钟溧苦笑着寻找面具被人群淹没的模样。
一方湿润的帕子捂住他鼻唇的时候,他来不及挣扎便被人用力的拖到了黑暗的小巷子里。
他晕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蒙了双眼,堵着嘴,双手被绑在身后。他试图站起来,可是身上却没什么力气。
霍思予觉得周遭在轻晃着,他判断自己应该在船上。
后来的记忆像是被揉碎了一半光怪陆离,每次试图回想都会头痛欲裂。霍思予隐约觉得有人掐他的脖子,还扇他耳光,他疼极了,呜呜的哭着,自己的声音柔嫩的像个小孩子。
散碎的记忆根本不准确,他只记得自己跌跌撞撞的往后退,身后的栏杆断了……霍思予记得落水的痛苦,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将他吞没。他的眼睛看不见,双手都捆绑着,身子一点点的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