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联姻(4)
她读过几年私塾,又念及旧时身份的高贵,知道自己给人做了小,这辈子怕是没办法抬头做人。可望着声泪俱下的老父、家徒四壁的寒室、一脸菜色的弟弟还有那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母亲,她终是一咬牙一跺脚,嫁了。
没想到婚后倒是郎情妾意。毕竟那时的白育昆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模样端正,肚子里有点墨水儿不说,更会知冷知热。他娶二房是因大房生孩子时得了产后风,身子骨羸弱,不能行夫妻之实。
于是孙宝婷虽屈居侧室之位,却尽得丈夫疼爱。进门头一年便生了白翰辰,后来又添了白翰兴,母凭子贵,家里家外谁也不敢给她脸色,日子倒也过得舒心。
只不过,侧室终归是侧室,如今有了大房之名,她终是能挺胸抬头地做人了。
白翰宇因母亲身体的问题,自小是孙宝婷带大的,孙宝婷倒也将他视如己出。只是大太太活着的时候,说不得训不得,娇惯了好些年。说不上是败家子,但跟白翰辰那种小小年纪便随父亲走南闯北的比起来,差得真不是一星半点。
孙宝婷知道白育昆总觉得亏欠大房母子,并不多难为白翰宇。他乐意给戏台上的戏子打赏真金白银,也由着他去。然而她可以不管白翰宇,却不能不管儿媳。不算下人,家里统不拢的就她们两个女人,做婆婆的自是要有威严在。
白翰兴在旁边听他妈念叨嫂子,皱起脸说:“妈,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吧,别叨叨我大嫂了。爸都不管大哥,你让她怎么管?”
“谁都不管,那还得了?”孙宝婷瞪了小儿子一眼。这孩子,让他哥给惯得没大没小,当着客人居然撅她的面子。
还食不言寝不语,一套一套的!
付闻歌觉着自己在这别扭,放下筷子说:“白太太,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啊?好歹把饭吃了啊。”孙宝婷看他一口饭都没动,稍稍皱起眉头,“是不是不和口味?要不让厨房给你单做一份?”
“不用不用,中午吃得太饱了。”付闻歌赶忙推辞。
白翰兴说:“付哥哥,我还想听你讲洋学堂的事儿呢,再待会呗。”
“等你吃完去我房间里,我给你讲。”
付闻歌冲他笑笑。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是目前他在这个家里见到的,唯一一个思想能同步的人。
站起身,付闻歌向孙宝婷和严桂兰分别点头致意,转身离开了饭厅。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白日里的热气被晚风吹散,院子里的花草池水清香扑面而来,略有几丝清凉。付闻歌就着房间里透出的灯光穿过走廊,奔自己在东院的房间走去。
他以为离开家便能透口气了,谁承想这白家也是一地鸡毛。
TBC
作者有话要说: 千金要方又出来作妖了2333333333
好吧我知道这篇看的人不多,但是写起来真带劲可怎么破
“统不拢的”是“一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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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要说北平城里名角儿大班场次最多、最热闹的戏院,当属大栅栏的芳华楼。
戏院经理叼着“大前门”,悠哉点钱。意料之中,今儿个又是满座。自要一打出金玉麟金老板的水牌儿,那票是要挤破头抢的。现如今虽说老百姓日子过得紧巴,但下到八岁上到八十,没有不爱听戏的。姑娘媳妇的,绣俩枕套就能出张票钱,自要不是那穷得吃不上饭的,都得来听戏。
楼下平票两毛五一张,头排一块,包桌三块,楼上雅座十二块。一台戏下来,戏院能挣三四百块。这还只是一部分,若是赶上那疯了心追角儿的戏迷,能几十上百地往台上扔钱。
角儿在台上念唱白展身段,到了出彩的地方,坐头排的戏迷便开始往角儿脚底下甩钱、撒首饰。又经常是戏唱到一半,底下已经有哭晕过去的了。
只是这种能让人追得迷了眼失了心的角儿,十几二十年也未必能出一个。金玉麟当算现下最红的角儿,青衣花旦没人唱的过他。六岁学戏,二十年唱念做打,苦练出满身的本事,正是最鼎盛的时期。一个月演八场,场场爆满。
一楼烟雾缭绕,花生瓜子壳满地扔。台上是贵妃醉酒,台下是声声地叫好。全是老戏迷,叫好都叫在裉节儿上。
二楼雅座倒是清静,都是些四九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听戏讲究文听,雅听。坐在一张张酸枝木方桌旁的人,仿若被那层烟雾隔绝在云端之上。
四号雅座是观戏的最佳位置,略略斜对着戏台,居高临下俯瞰。台上之人挽个剑花,洒个水袖,一切的细节尽收眼底。这位置是白家大少爷白翰宇的专座,即便是他没提前打招呼说今儿个要来听戏,也得空着,候着。
若是白翰宇人在雅座里坐着,台上的人也要多往过飘几次眼神儿。
曲终人散,白翰宇差人将班主叫到跟前,让随从点了五十块现大洋,打赏戏班。白家是比底下撒钱的那些个戏迷的家底丰厚,但白翰宇从不过分挥霍,三十五十的,靠在公司里领的薪水足以支付。
白翰宇生下来不足月,弱得跟猫儿似的,养活大了不容易,家里自是娇惯。然白育昆虽宠他,却也牢记“惯子如杀子”的老话儿,打小请了先生严加管教。二十岁那年给他娶了妻,又安排进公司做事,搁在身边悉心调/教。
白翰宇主管公司的车马调度、人员聘解以及资耗采购,兢兢业业地替老爹守着家业。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听戏,也从不会因迷恋梨园之事而耽误工作,所以白育昆也由着他。
只是成亲十年未能给家里继香火,倒是成了所有人的一块心病。
班主得了赏,点头哈腰道:“白大少,金老板请您去后台坐坐,喝壶白玉春。”
白翰宇的表情在昏暗的照明之下未见丝毫波澜,只有那继承自母亲的丹凤眼斜斜睨向班主。他总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莫说旁人,就是他亲爹白育昆也经常摸不透大儿子的想法。
“今天晚了,不打扰金老板休息,劳您转告,改日再聊。”白翰宇说着,起身奔楼梯走去。
班主在他背后皱眉,万般不解。虽说唱戏的是下九流,但成了角儿可就万不一样了。要说金老板请谁去喝茶,那是天大的面子。这白大少场场不落的捧,真请过去说话怎么反倒退了?
回到后台,班主把白翰宇的话转给金玉麟。金玉麟刚卸了妆,听到这话,起身从后门追了出去。
金玉麟于车前拦住白翰宇。
“白大少,您请留步。”
台上是媚酥骨髓的女音唱白,到了台下,金玉麟的声音却与寻常男子无二。却又不粗哑,细听之下,彷如那蜂蜜滚落肌肤般的温润醇滑。
白翰宇稍稍侧过身,以一种略带拒绝的姿态与之对话:“金老板,入夜了,有话,以后再说。”
“不多占白大少功夫。”金玉麟出来的急,身上还穿的是白色水衣子,夜风吹过,裹出那精瘦结实的腰身,“您听了我小十年戏了,我却从未当面谢过您……您挑个日子,正阳楼、聚贤居、德义兴,您看想吃哪一口,我请您。”
他那面容如女子般清秀,正是所谓的男生女相,说出来的话却算得上掷地有声,有大丈夫的风范。
白翰宇目不斜视,远远望着夜雾中的巷口道:“不劳烦金老板了,平日里太忙,没得闲的功夫。”
金玉麟怕他误会自己是想攀高枝儿,忙道:“我没旁的意思,知己难求,只是想与您畅饮几杯,聊聊戏。”
知己难求?白翰宇眉梢微动,嘴上却依旧冷冰冰的:“有机会再说吧,金老板,回见。”
说完,他钻进车里。司机过来把车门关好,冲金玉麟点了下头,算是告辞。
望着逐渐远去的轿车,金玉麟默叹了口气。还是着急了,他琢磨着。以为白翰宇听了他这么多年的戏,早就有意与他结交。谁承想,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
此时此刻,坐在车里的白翰宇正凝视着后视镜里映出的白乎乎的人影。直到那一抹雪白被夜色完全吞没、再也瞧不见了,才垂头敛起目光。
如止水般的心里,漾起丝丝涟漪。
白翰辰与大哥前后脚到家,打了个照面,互相招呼一声便各回东西院儿去了。路过客房,白翰辰见灯还亮着,屋里又传来三弟的笑声,不由得眉头微皱。
几点了,还不睡觉?
爹不在家,大哥又从不管家里的事儿,白翰辰自是以家主自居,于是扬手敲开房门。付闻歌开的门,看清眼前的人,浮在脸上的笑意顿时散了个干净。他随手揪住领口,把那露在丝质睡衣外的锁骨遮住。当着白翰兴那样的孩子面儿,他怎么穿都无所谓。可白翰辰是成年人,按规矩,仪表还是得端正。
迎门被甩了张臭脸,又想起长辈乱点鸳鸯谱的安排,白翰辰这心里根本痛快不起来。装不出笑,他也冲付闻歌拉下脸,说:“翰兴明儿个得去上课,拖到深更半夜还不睡,早晨哪起得来床。”
付闻歌并无愧意,反倒话里话外的杵兑白翰辰:“翰兴年纪小,心思直白,我跟他聊天,开心。若是换了你白二公子,怕是聊不上几句就得哈欠连天了。”
“咱俩还真没的可聊。”白翰辰不悦道,尔后冲屋里招招手,“翰兴,走,回屋睡觉去。”
白翰兴满身的孩子气尚未脱尽,听到这话,扭扭肩膀:“二哥,我今儿要跟付哥哥的屋里打地铺,聊到睡着为止。”
“你跟这屋里打地铺像什么话!?”白翰辰眉头微皱。且不说白家三少爷跟客房打地铺这事儿传出去多丢人,单就说白翰兴这岁数,十五了,不是那穿开裆裤满地出溜的小屁崽子,怎么能跟付闻歌这样的半爷儿睡一个屋里头?
老百姓管能生养的男人叫半爷儿,不是什么好话。就跟管相公馆里的男人喊“像姑”,管窑子里的女人喊“窑姐”那样,带有蔑视的成分。
半爷儿不如女人好生养,若非穷得娶不上媳妇的,通常不找他们。大户人家也鲜少有娶个半爷儿做正室的,做小的倒是常见,一如他老爹养在外宅的那位。也有像付闻歌他阿爹那样的,家族鼎盛,身份自然也高,长得又好,不愁没人提亲。
白翰兴嘟起嘴巴,眼神儿幽怨地看着自己的二哥:“家里平时没人跟我聊天儿,难得付哥哥来了,我想跟他多说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