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秦暮楚(15)
那是谁，谁在黑夜里温声低语？夜的死神带走了谁的笑颜，又是谁的泪水混合了谁的鲜血？
“秦慕……楚……”我不敢动，怕一动，世界就会轰然塌陷。
“我……说过……不许，决不允许，他受一丝伤害……”因为疼痛而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秦慕楚的声音飘忽而透着不容抗拒，“没人能动他……除非……我死……”
妖艳的红，从秦慕楚的嘴里喷薄而出的瞬间，我终于再次看清了周围的一切，不再浑浊的，清晰而残忍。
鲜血溅到了我的脸上，染红了我的双眼，灼伤了我的心，“秦慕楚……”
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守护？什么是永远？
秦慕楚，我的永远在你那里。
而你，要去哪里？
……
第三十二章 假亦真时，真亦假（下）
吹寒曾经问我，如果可以选择，我是否还会爱他。不由地轻笑。其实啊，根本没有选择吧，就算有，也只是——爱他，或者，更爱他！
——楚朝阳
有时候，我不禁会怀疑，人的心到底是如何构造的。是不是任何感情到了极致，也就无所谓极致了。
把秦慕楚扶到床榻上，小心地替他擦干嘴角一直没有停的血。花花已经去寻未名老师了，而笼烟也着手给秦慕楚上药。
只是，笼烟的手有些抖，我的也是。她似乎很焦躁，三年以来那个有些刁蛮任性的姑娘可是第一次露出这般神情。她喂不进药，因为睡着了的秦慕楚拒绝了，怎么也不肯吞咽。
我拿过那瓶子，淡笼烟手一怔，“不行，这药性毒，楚公子不……”
没等她说完，我已将药含进嘴里凑到了秦慕楚冰凉的唇上。饶是在昏迷中，秦慕楚也不禁皱了皱眉头，我不由想笑，尽管此刻，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的。
他还知道苦啊，我可不是先过了遍嘴才给他服下的，要皱眉也该是我啊。
接着，我退出了房间。出门就和匆匆赶来的未名老师撞了个正着。未名老师在三年前落岫谷一役后，就再没离开秦慕楚十里以外。他看了我一眼，“朝阳……”
“他在里面，老师进去吧。”我微笑，而未名老师后面跟着的吹寒姑娘则开始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
我不管不顾地径自坐到桌前饮起茶来。上等的“茗露”，茶香入口即化，丝丝渗透的清凉让人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白水依旧定在那里，她是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秦慕楚靠着最后一丝力气将我护进怀里，那一掌，不偏不倚正中秦慕楚的后背。血迹未干，却只一人而已。
我张了张嘴，一股腥甜顿时占领了整个口腔，“白姑娘，坐吧，你家公子不会有事的……”他的命是我的。
“呵，”闻言，白水收回呆滞的目光，屋里的温度骤然下降，杀气四溢。“楚公子，莫不是铁石心肠。公子待你如何，而楚公子又是怎么回馈公子的？”
“白水，够了！”出言阻止的，是站在我身后从头到尾保持沉默的侵晓。
“侵晓，我还正要问你，我不信你不知道楚朝阳在酒里下了毒！”
明显的质问口气，只惹得侵晓冷冷地笑了声，似是讽刺又似是不屑：“是不是只要遇上是公子的事，你就变得无法看清，而鲁莽冲动了？你那一掌，不该。”
白水的眼中精光一闪，“你这话什么意思？不该？那么像你一样眼睁睁看着公子被害而袖手旁观才该吗？！”
沉默了会，侵晓的表情依旧冷淡，过了半晌，她才又开口道：“白水，你忘记公子根本不怕毒了？楚公子下的根本不是毒！楚公子……是不会害公子的……”
我一惊，侧脸去看侵晓。她的神色淡然，见我看着她，她便叹了口气，“是的，我早就知道……”
我皱眉，“那么……你知道，所以……秦慕楚……”
“你这话可说反了！”
*****
“你这话可说反了！”
来者一袭貂皮白袍，容颜清丽而隐约透着些许傲慢之气。她是——
“司徒踏雪。”没等我猜，来者已自报了家门。
“司—徒—踏—雪？”我重复，在记忆中似乎出现过这样一个名字，但实在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时候。
“楚朝阳？”司徒踏雪带着一身从屋外来的寒气，斜眼看了看我，我礼貌地点了点头。她扑哧一声笑了，“长得是挺漂亮。每次看你都是隔着好远，这下终于看清楚了。”
“……”我一顿，没想到她张口就来这么一句，“评价一个男人用‘漂亮’这个词，不算是夸奖吧。”
“到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楚朝阳，我很怀疑，你对慕楚哥哥，是否也像慕楚哥哥对你？”
“那么司徒姑娘认为此时，我应该如何才算像他对我一样对他？”我无赖地耸了耸肩。
“有意思。”这声音的主人——
今日是什么日子啊，所以的故人可都到齐了。意阑珊！
意阑珊进门的时候，嘴角含着玩味的笑意，似乎秦慕楚受伤，是天下最好玩的事情。而他的身边则站着一位神情温和的白衣男子。
我倒无心理会他们，侧脸去看侵晓问，“刚才，你说我下的不是毒，那么，你是从哪里知道我要下毒的?”
“这你得问我。”司徒踏雪原本在和刚来的意阑珊大眼瞪小眼，一听我的问话，随即抢答道。
“那么……”
原来，司徒踏雪是日上的郡主，而昨日找上我的年轻的日上将军便是这位踏雪郡主的未婚夫。
他们，一个要置秦慕楚于死地，一个要保秦慕楚的周全。
“我不想看到杨鸣哥哥被‘鬼影’利用。”司徒踏雪是这样解释的。
我轻笑，“也就是说，杨鸣找我的同时，你也找上了秦慕楚。而今日的所有，秦慕楚早知道了？”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从始至终，秦慕楚都知道，他什么都了解。
我，像一个小丑，对么？
“楚公子……”吹寒是个细心的姑娘，她似乎猜到我在想什么，她道：“楚公子莫要生气，公子虽知道，却无法阻止，他毕竟是身在局中的人，他没有任何动作，所有的事，他都无法改变，唯一你能做的，也只有默默地陪楚公子演完这场戏。只是……连公子自己也无法预料会是怎样的结局……”
吹寒惨淡地一笑，她低低地叹了一声，随即又开口道：“白水姐姐，可还记得公子最恨什么？”
白水一怔，抬头看着吹寒，吹寒侧过脸去，目光落于紧闭的房门之上，一门之隔，心却是海角天涯了，“柳无心，真的很美丽……”
秦慕楚最恨什么？
秦慕楚最恨失去。与其说是最恨，倒不如说是最怕。他是害怕失去。
他亲眼看着她倒下，那个绝色妖娆的女子，那个他恨之入骨，爱进灵魂的女子，就那么无言的，微笑地倒下，倒在他的脚下。
那年，长天远水之路，秦慕楚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从没有唤做过母亲的女子，香消玉损，如风般消逝了……
“这是最好的结局……慕楚，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意……叫我一声……一声……你终于……终于成……成全我了……矗……”
第三十三章 长天远水?血色记忆
那是一种几乎刺进灵魂的疼痛。我不得不承认，我心疼他，我的慕楚。
——楚朝阳
*****
有些害怕，害怕看见他静静地躺在床榻上，无言的对我微笑。那是一种几乎刺进灵魂的疼痛。我不得不承认，我心疼他，我的慕楚。
稍稍的用力，门开了。我久久地停滞，未名老师说，慕楚醒了。醒了。又能怎样呢……问题一直都在。我们之间，也许，只有当其中一个睡着的时候，才能贴地比较近。就像，昨夜，他久久凝视我的眼眸。
我输了。输给了爱情，输给了心。我下不了手，我情愿代他去死。
于是，我将杨鸣给我的药调了包，变成了“偷得浮生半日闲”。
秦慕楚躺在床上，眼睛是睁开着的，听见门声，便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阳阳，坐？”声音有些涩涩的。
我无言地在他的床边坐定，然后又是久久的沉默。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我们二人。只是单纯地凝视，却直直望进了对方的灵魂。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只知道窗外光影暗去，月华当空。
“阳阳，累了吗，躺会儿好不好？”秦慕楚向里面挪了挪，拍拍床榻道。
我低头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似乎有一丝紧张，秦慕楚的眼神有些不确定，只默默等待我的答案。
我没出声，就那么靠着他躺下了。恰好捕捉到他轻不可闻的松了口气。心下一动，我道：“慕楚，我们之间明明没有未来。却依旧执拗地不肯松手，死拖着对方。直到……拖垮两个人的世界……”
耳边是秦慕楚轻轻的呼吸，他一边听我说，一边帮我拉了拉被子，还不忘小声抱怨：“阳阳身上好凉哦。”
面对这样的爱人，我实在没辙了。叹了口气，我又道：“秦慕楚，那场战争，三年前落岫谷之战，原本可以避免的对不对，又或者说是……你故意挑起的？”
秦慕楚摇了摇头，我确定似的问：“不是你？”
然后，秦慕楚又摇了摇头，他今日的紫瞳没什么神采，闪着淡淡的紫光，竟让我生出一种脆弱的错觉。
“阳阳想要什么答案？”过了半晌，秦慕楚看着我认真地问。
“真实的。”
“是。”
“……”
“我故意的。那个使者只是说想和扶风联姻。”
“……为了……为了皇位？”我最终还是说不出“篡位”二字。
“……也许吧……”秦慕楚似是轻轻叹息了声。
沉默了一会，我低头紧盯着自己起伏的胸口，缓缓道：“不能放弃？”
“阳阳想我放弃？”秦慕楚似是笑了笑，不答反问道。
有点措手不及地抬头望着他，然后也跟着呵呵地笑了，眼中有什么漾开了，一闪一闪的，模糊了秦慕楚的面容。“我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问。很傻，对不对？”
“别这样笑。阳阳，我看着心疼。……如果……如果我说，也许，你可以呢……”秦慕楚将我的头揽过去靠在他的胸前，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他紧紧地抱着我的身体，似是想要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
我却无法忍受秦慕楚这般迷茫的表现，“不，秦慕楚，你赢了，我……帮你。”道德，正义，热血，一切的一起都比不过一个你，秦慕楚，没有你，一切都没有意义，你才是生命的意义。
“对不……”“嘘。”我伸出指尖抵住秦慕楚的此时干涩的唇，“不要说那句，你没有做错什么，那本该……本该……是你的……”
“阳阳？”秦慕楚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略微低头，避开他诧异的目光，小声道：“你不说，我就猜不出来了吗？提子规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
“……”
“放心，没有人告诉我，但我也是会想的。你叫秦慕楚。而赐死柳无心的是扶风最至高无上的人。你以为，我还猜不出吗？”
长天远水，那段黑暗的路程，秦慕楚从此弃爱断情。御赐的“泣红”，成全了扶风最美的女子最深的爱情。既然注定无法相守，那么，这便是最好的结局，对不对？
扶风第十四代皇帝，流矗……
我听见，耳边，秦慕楚轻轻地笑了，“很讽刺对不对？他几乎把我送上死路，他恨了一辈子，却不知道，那个女子，爱他爱到即算死在他的手里也觉得是种幸福。阳阳，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她在我面前缓缓倒下，带着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解脱般的微笑，她是那样的美丽，尽管她的美丽本身，并不美丽……”
“慕楚……”我紧紧地回抱住慕楚，想要给他力量。我明白，都明白。我知道他害怕了，我的慕楚，害怕了。
“他以为她背板了他，他根本不知道我是他的儿子，这真可笑。”慕楚低声说。
而我却久久无言。
*****
秦慕楚见我心疼他，故意咳了一声，我回过神来，“慕楚，你的伤？”
“没事。”
“骗人。”
“没有！”
“……好吧，你没事。”就当作你没事。慕楚，你不会有事，对不对？
“……阳阳，”秦慕楚抚着我的背，一下一下，“答应我，不能让未名给我疗伤。”
“……”
知道我在等他的理由，秦慕楚凑近来吻了下我的鼻翼，“他的身体会守不住。”
“……那么……那么严重吗？”我微微蹙眉，咬着下唇问。
“阳阳……”
我微微一笑，“别内疚，我懂，你不想让任何人为你牺牲。你自私！”半开玩笑似的，我推了推秦慕楚的身子，他一愣，随即也笑了笑，有些勉强，但毕竟是也是笑啊。
“是，我自私。”秦慕楚低声重复着我的话，他眼神中的无奈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我抓紧了他的手，“别怕，别害怕。我的慕楚，我在这，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未名之死
二十年的岁月，将所有所有的誓言侵蚀得面目全非，唯有你的容颜，一如初见。下辈子，你答应的，要许给我……
——未名
*****
“朝阳。”刚踏出秦慕楚的房间，便已有人在等着我了。
跟着未名老师来到花园，见他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我便抢先开了口，“老师要和我谈慕楚的伤？”
未名老师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老师也没有办法吗？……他的腿，还能走吗？”
未名老师猛然一怔，忙抬眼看着我，我微微一笑，“刚才因为药太烫，我不小心洒了些出来，汤药溅到他的腿上，慕楚……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原来是这样。”未名老师沉吟了一声，随即将目光移开，看着如今盛开得热烈，热烈得悲伤的紫砂花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见他犹豫，我接过话道：“可会损伤身体？”
“不会。”
“不，未名老师似乎误会朝阳的意思了，我是说，这对老师的身体，是否会有损害？”
未名老师蹙眉看着我，我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秦慕楚要我帮他，阻止老师帮他疗伤，他既爱我，自然不希望我为难，可他竟开口向我请求了，这后果就定是很严重，对不对？”
未名老师挑了挑眉，换上一个轻松一些的表情，他笑着说：“你长大了，朝阳。”
秦慕楚终究还是骗了我。
《万叶千声》是曲谱，但那只是它的一个假面，秦慕楚的母亲，柳无心，扶风第一名妓也是第一才女为它亲手带上的假面。
《万叶千声》是未名老师的祖师爷传下来的，而未名老师迟迟不练的原因是修习《万叶千声》最忌——动情。而在他发现《万叶千声》是绝世武学秘籍之前，他已经遇到了柳无心……柳无心……十七年来一直无法忘怀的一个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