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节操勿捡(65)
李斯这样不咸不淡的反应,让嬴政心里有种说不上的异样,他只能告诉自己,先生还在为之前的事情而生气呢,毕竟,是他没有采纳李斯的谏言,还让他在宫门口跪了这么久。
“先生不要再气阿政了,之前都是阿政的错。”
李斯继续沉默着,还不动声色的将被嬴政握着的手抽出,嬴政自知自己理亏,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放缓语气道:
“我欲拜先生为客卿,封左庶长。”
从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开始,秦国客卿就相当于准相国,而巧的是,当年的商君也是先封的左庶长,以左庶长的身份领秦国政事,擢升李斯为客卿,原本已经是莫大的荣耀,可嬴政却还是觉得太屈才了。
“我知以先生之才,客卿还是太委屈先生,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还请先生再等一段时间。”
听到嬴政这么说,李斯真的很想直接告诉嬴政,“不用等一段时间了,我现在就想辞官回乡。”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说,自己非但不能这么说,甚至不能让嬴政看出来,自己已经想起之前的事情了。
如果他让嬴政知道了的话,就更别想离开秦国了。
想当年,尉缭入秦见到秦王之后,三番五次想要逃出秦国,都被嬴政给捉了回来,后来甚至都关到了宫里,既不用他,可也不放他离开。
我不能用,别人也休想得到。这就是秦国对于人才的处理原则。
自己想要逃出秦国,肯定是急不得的,只能隐忍着,慢慢计划,等待时机。
李斯心里思怵着,想要离开秦国,只靠他一人显然是不行的,而且他现在的身份还是客卿,客卿虽然说是准相国,但其实也只是秦王的私人幕僚,平时除了为秦王出谋划策之外,并没有什么实权。
所以,他还需要能够帮助他的人,李斯想到了蒙恬,但很快便否决了,蒙恬与他的关系确实不错,可却也远远比不上他与嬴政的关系,想让蒙恬背叛嬴政,绝对是毫无可能的。
就在李斯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突然又听嬴政说道:
“还有一件事,再过几日,燕太子就要到咸阳了。”
李斯有些诧异:
“燕丹?他来做什么?”
“做燕国的人质。”想了想,嬴政又继续道:
“燕丹与寡人素来交好,可他来秦国,寡人却不便见他,就由先生安排燕丹到秦之后的诸多事宜吧,不要轻慢了他便是。”
李斯明白了,嬴政不见燕丹,是因为燕丹对他的心思,他不愿轻慢燕丹,一是因为他们儿时的交情,更多的,或许还是因为,目前秦国还需要燕国,自然不能慢待了燕国的太子。
而李斯也突然想到,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了。
85
燕丹还未赶到咸阳,倒是一个李斯没有想到的,出现在了秦国的朝堂之上——
来自韩国的水工郑国。
郑国是由吕不韦带来的,同时,他也给秦国带来一个天才的构想,他要为秦国修一道水渠,这道水渠凿泾水,傍北山,蔓延三百余里,注入洛水之中。
郑国的话刚刚说完,朝堂之上先是一片安静,随后便陷入激烈的讨论之中,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一道浩大异常的工程,这项工程比当年李冰提议修建的都江堰还要更大,更难,不但要耗资数亿,征百万民工,耗费十年时光,真正修成之后的成效也不可得知。
就在众臣们都在窃窃私语的时候,李斯却目不转睛的盯着站在中央的郑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韩非到底在想什么!
前世的记忆告诉李斯,韩国之所以会派出郑国为秦国修建水渠,就是为了用这场浩大的工程拖垮秦国的国力,让秦国无力东出,只是可惜,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昏招,水渠修成之后,三百里秦川尽成沃土,疲秦之法变成了富秦之法。
那么现在呢?以韩非的才智,他不可能不清楚这是一个昏招,那他为何还要派郑国入秦修建水渠?
这边,李斯正百思不得其解,那边,已经有大臣站了出来,与吕不韦和郑国辩驳着,就算都江堰给秦国带来了很大的利益,可对于这场太过于浩大的水利工程,秦国朝堂之中还是以反对的声音为主。
听着那些大臣们吵吵嚷嚷,嬴政一时也不知应该如何决断,无意中看到站在一旁沉默着的李斯,嬴政突然发问;
“客卿怎么看?”
李斯出列,拱手道:“此渠可修。”
话刚落音,便有人跳出来反驳:“客卿为何如此肯定?如此浩大的工程,远远超过都江堰啊!”
李斯接着道:“所以,带来的好处也必定数倍于都江堰。”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李斯那样,已经知道了未来这道水渠所带来的无限益处,就算是嬴政,一时也拿不下主意,只要将这事推后,说是以后再议,李斯却知道,郑国渠必定会修的,前世的时候,反对修渠的声音可不比现在的小,可最后,吕不韦还顶住了压力,修建了这道水渠。
现在,轮到嬴政来决断此事,而李斯也相信,嬴政有这个远见和魄力。
李斯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上前答话的时候,立于殿堂中央一直低着头的郑国,悄悄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的低下了头来。
事情果然没有出乎李斯的预料,几日之后,嬴政批准了郑国的提议,让郑国全权负责修渠之事,总而言之一句话,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于此同时,燕丹也终于到达了秦国咸阳。
燕太子入秦为质,原本应该是一件并不太光彩的事情,想当年嬴政的父王异人在赵国为质,处处遭人白眼,后来嬴政与吕不韦一同回过秦国,却将嬴政母子丢在了赵国,而嬴政幼年在赵国所遭遇的种种,也导致了他对赵国的仇恨。
可对于燕丹来说,他对自己曾经在赵国为质的那段经历倒不怎么厌恶,因为正是在赵国为质的那段日子里,他才认识了嬴政,从那之后,燕丹便对嬴政无法忘怀。
此次入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合了燕丹的心意,哪怕无法和自己喜欢的在一起,能与他经常相见,也是好的。
但燕丹没有想到是是,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咸阳,嬴政不但没有来将他,就连本该有的接见仪式都没有,只是将他与随从一起丢在了驿馆,不管不问。
遭到这样无礼的对待,不要说燕丹,就连他的随从都看不下去了,小声的抱怨道:
“不愧是虎狼之国,就连这点礼数都没有。”
他这话说的虽然不大,却足以让的秦国几个卫兵听见,几个卫兵正准备上去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随从一顿,却听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退下,不得对燕丹殿下无礼。”
卫兵只得怏怏退下。
李斯见燕丹,比起那时在燕国的一袭红衣艳丽无双相比,风尘仆仆的燕丹虽然有些憔悴,却又带着几分脆弱之美。
如斯美人近在眼前,李斯不由叹息,要论长相,自己根本不及燕丹,为何嬴政偏偏对燕丹不屑一顾,而对自己……
李斯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燕丹也已经认出了李斯,他有些诧异的对着李斯喊道。
“先生!你,你果真在秦国?”
而李斯却只能装作不认识燕丹,冷冷的说道:
“太子殿下,在下是秦国客卿李斯。”
“先生,你,不认识燕丹了吗?"
“殿下恕罪,在下曾经中过毒,有些事情已经记不清了。”
燕丹更加诧异了,他张了张口,像是有什么话想要问李斯,可李斯却已经打断道:
“殿下的住处在下已经安排好了,请殿下随我来。”话刚说完,李斯便意味深长的朝燕丹使了一个眼色。
就算燕丹再傻,自然也知道李斯的意思,他赶忙将已经到嘴边的话话生生咽了回去,跟李斯一同进了等候在驿馆外的马车。
原本,驾车的是李斯带来的随从,可等到燕丹上车,驾车的自然就变成了燕丹的随从,那位随从也只得到了另外一辆车上。
这样一来,那样马车之上,便只有燕丹,李斯和那位驾车的随从三人了。
与李斯一同坐在马车之上,望着车外陌生的咸阳街道,燕丹有些忧郁的自言自语道:
“他就连见都不见我一面都不愿意?不是以国君的身份,而是以昔日好友的身份。”
听见了燕丹的自言自语,李斯叹了口气,低声道:
“殿下,你怎么就忘记我当时所说的话,还是入秦来了?”
燕丹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了过来,无比吃惊的朝着李斯问道:
“先生,你,你不是不记得了吗?"
“那都是避人耳目的。”
“避人耳目?避谁的耳目?”
燕丹先是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随即,他的脸色突然一变,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
“先生是说……阿政?”
李斯点了点头,他警觉的朝四周看看,低声问道:
“殿下带来的人可靠吗?”
燕丹虽然还是有些不太明白,但也隐约感觉到这是对李斯来说很是关键,他郑重的点了点头。
得到燕丹肯定的回答,李斯这才将自己失去记忆后来到秦国,嬴政欺骗自己的事情告诉了燕丹,考虑到燕丹一直对嬴政心存爱慕,他并没有告诉燕丹他与嬴政之间的另一层关系。
待到李斯说完,燕丹这才恍然大悟,小声揣测道:
“所以,先生现在是准备离开秦国?”
李斯无奈叹息道:“离开秦国,哪有那么容易,当年商君要是可以离开秦国,也不至于落得车裂而死的下场了,更不用说是我了。"
“那,先生现在准备怎么做?”
终于听见了燕丹这话了,李斯对着燕丹弯腰恳求道:
“我想让殿下助我离开秦国。”
见李斯竟然对自己施此大礼,燕丹赶忙将李斯扶起。
“先生快快请起!如果是燕丹能做到的,我一定倾尽全力。”说到这里,燕丹稍稍停顿了片刻,语气变得有些黯然:“燕丹现在只是秦国的一名质子,又有何能耐能够帮助先生呢?”
“殿下无需着急,现在,只需要耐心等待时机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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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时间便已经到了秦王政九年,嬴政即将加冠亲政了,而实际上,从几年前成蟜叛乱失败开始,无论是宗室还是相国吕不韦,都已经多多少少将手中部分的权力交还到嬴政的手中,只不过这次的加冠亲政大典之后,嬴政就会真正的站在天下人的眼前,成为秦国真正的王。
依据祖制,嬴政要先在太庙沐浴斋戒三天,祭天祭祖,随后才能在秦国旧都雍城举行冠礼。
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在嬴政前往太庙的前一天,他却突然来到了李斯的府邸。
对于嬴政的到来,李斯并没有觉得措手不及,实际上,是好几个月之前,嬴政其实就已经单独召见过他一次。
成蟜之乱后,虽然李斯虽然还像从前那样,兢兢业业的为秦国谋事,可嬴政却也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就如同李斯之前所说的那样了。
有意无意的,李斯在避免与他单独见面,就算嬴政招李斯进宫议事,他也坚决恪守着君臣之礼,就像之前他所说的那样——
“阿政,这是最后一次了。”
嬴政也终于知道,李斯的那句话到底是有多么认真了。
那日,嬴政是在咸阳宫中的寝殿召见李斯的,李斯到了之后,却只是站在原地恭敬行礼,并未入座,看着站着笔直的李斯,嬴政心里不由有些气恼。
如果自己真的想要对李斯做些什么的话,他这样就可以阻止自己了吗?自己忍耐了这么久,不过是不想强逼李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