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山/孤要登基(91)
第二天清晨,程千仞醒得早,一觉睡醒神清气爽,帮弟弟掖好被子,去院中练剑。
不多时,怀清怀明来访,程千仞在院里与两人说话。
“都通知到了吗?”
“嗯,山主放心。”
程千仞练剑时穿着简单轻便:“好,我去加件外袍。”
他今天请了澹山弟子和南渊学子来后山集会,说是大家随便聊聊,也确实有许多话想说。
回屋穿上比较正式的外衣,一只形状优美、白皙剔透的手突然从床帐中伸出来,扯住他衣袖:“再睡会儿嘛。”
怀清怀明在院里,听见这句,齐齐惊呼。
程千仞心中紧张,一把扯回袖子:“你干什么!”
逐流撩开帐幔钻出来,赤脚站在地上,默不作声,泪凝于睫。很委屈的模样。
美人垂泪,自然美得不可方物。
怀清怀明看傻了。
天啊,这人是谁,山主做了什么。
魔王死了,大家昨夜喝酒狂欢,通宵达旦,山主整得更刺激啊。
程千仞看惯了逐流的脸,没什么特别感觉,只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
扬声对窗外喊道:“咳,你们先走吧。”
一边手忙脚乱把逐流塞回去,低声教育:“哥哥错了,不该凶你,哭什么,这也至于哭吗?我从前怎么教你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怎么能在外人面前哭哭啼啼。你已经十六岁了!”
逐流嗯了一声:“我没哭啊,刚起床打了呵欠。哥你快去吧。”
程千仞真的怕了他:“好好好,我中午就回来。”
怀清离开后,忍不住激动心情,眉飞色舞,与相熟的弟子分享:“悄悄告诉你们,山主房间里,藏了个大宝贝!”
一传十、十传百,集会正式开始前,整个澹山无人不知。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神兵、法器?”
“不能说。”怀清守口如瓶,“我和怀明刚才亲眼看到,至于你们能不能看到,就随缘分了。”
大家好奇地要死,差点把怀清打一顿:“到底是什么大宝贝!”
程千仞来到山坡,发现弟子们格外兴奋,个个看着他两眼放光。以为是魔王死去的消息传开了,人心受到鼓舞。
“今天大家随意些,都坐吧。”他率先盘膝坐在草地上,“开山大典几经波折,最终圆满成功,全靠大家风雨同舟,这很不容易。我们得互相感谢。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剑阁要面对的大考验,还在后面……”
他在南渊时做过很多场演讲,算轻车熟路。明天还要做誓师大会的致辞,今天却不一样,除了自己说话,他还想让大家说话,想了解剑阁弟子、南渊学子们现在的想法、对一些问题的看法。
聊天时间过得快,气氛放松,有说有笑。
不觉间日悬中天,程千仞突然惊道:“你怎么来了?”
形貌昳丽的少年站在槐树下,手里提着三层食盒。
众人双眼放光,恍然大悟:“啊——大宝贝!”
逐流羞怯地笑笑,迎上前:“你早晨出门什么都没吃,中午还没回来,我想你一定饿了,就带了点吃的给你。”
弟子们高声起哄。
直男程千仞不解风情:“不饿啊,我早辟谷啦。”
逐流一怔,自嘲道:“我忘了。我还当是小时候,原来已经物是人非。”
众弟子交换着震惊的目光。
大宝贝不是风流债,是青梅竹马!
程千仞懵懵的。
弟弟,你这是搞哪一出啊。
逐流盘膝坐下,打开食盒,登时香气飘散。
“天啊,好香,是板栗烧鸡!”
“天天吃鸡,我从没闻到过这么好吃的!”
容貌俊美的少年好脾气地笑笑:“做的比较多,各位师兄一起吃吧。”
弟子们快感动哭了。
第104章 道不虚行
逐流的厨艺是程千仞教的, 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南央时, 程千仞买菜他做饭,加上徐冉顾雪绛, 家里四张吃饭的嘴, 谁不说他做得好吃。
众弟子难得有机会看自家山主的热闹, 一边吃鸡一边套逐流的话,问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从哪里来、何时上山的。
程千仞怕弟弟被吓到, 又怕有人起疑, 使朝歌阙身份暴露,张口想替他答两句, 却被一阵阵起哄。
谁知少年从容不迫, 浅笑道:“哥哥叫千仞, 我叫逐流。哥哥说‘一山一水,山水相依,是两个能长久的好名字’。我们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感情一直很好……可惜后来人事离分, 阴差阳错, 闹出许多误会。我昨日才寻到他身边。”
程千仞乍一听, 老弟挺有分寸,不该说、不能说的都没有说,乐呵呵地点头:“没错没错。”
逐流只看着他笑,眉眼含情。
好一个引人遐思的‘脉脉不得语’。
没有血缘,感情深厚,不愿分离, 万里来奔。
剑阁弟子本就吃人嘴软,又见少年这幅模样,八卦之心立刻淡了。
“好可怜。长得好看,做饭好吃,偏偏命苦。”
“你年纪小,还没有什么修为,一个人在这吃人的世道怎么活啊!”
“幸好你又回到山主身边了。我们山主顶天立地,一定不会辜负你。”
“我们剑阁也是正经宗门,每天有鸡吃。”
程千仞:“啊?”
有鸡吃就是正经宗门?!
他站起身:“各位未免太激动了,今天演练剑阵了吗?”
奇怪,有什么好激动的。
弟子们纷纷起身告辞。
逐流的到来,使南渊学生尤为兴奋:“程院长当初,少年风流,说点你们不知道的,南央城最风雅的花街是哪里,文思街,文思街最大的宅院是哪户,程府啊。就在明镜阁对面,温乐公主亲笔题写的门匾,开府时刺史也带人来贺……”
南渊人情怀浪漫,有道是‘自古英雄配美人’,身边有倾国之色生死追随,才不愧为真正的英雄豪杰。
他们坚信,等乱世结束,学院重新开院授课,程千仞还要回去当院长。万不能在剑阁呆久了,染得一身清苦剑修习气,变得像傅克己一样沉默寡言、面无表情。
逐流不用刻意讨好,只需花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思,就能使所有人喜欢他。
除了傅克己。
作为剑阁烟山山主,程千仞的老朋友,他直觉对方这位突然出现的弟弟,是个很危险、很不简单的人。
“你真打算带他一起去东境?”
程千仞:“嗯,他没什么修为,我得照顾好他。”
傅克己讲话直来直去:“未必,你当局者迷。我对他拔剑,也难伤他毫发。”
程千仞:“你不用对他拔剑啊。”
“你不信?”
程千仞:“其实我……”
傅克己剑眉一挑,长腿迈过小院低矮篱笆,直径向逐流走去。
初春时节,深山春意来迟,山桃只生出嫩弱可怜的花苞,被傅克己路过,随手折下一截细枝。
逐流正在小院石桌边摆盘,桌上两素一荤,一道汤、一瓶花。菜是贴胃的家常菜,花是后山的白梅花。
夕阳西下,晚霞布满西天,橘金色光芒落了他满身,使他显得柔软无害。
他相信程千仞在外奔忙一天,与人相谈宗门结盟和天下大事,回家看到这幅画面,一定会勾起往日美好回忆,感到温情妥帖。
但第一个来的不是哥哥。
逐流嘴甜地喊了声‘傅师兄’,笑道:“刚做了晚饭,您就上门做客,若不嫌弃,一起吃吧。”
全然一副主人做派。
傅克己仿佛没有听到,毫无预兆地抬手,将桃枝掷出。
“嗖!”
破风声锐利,细枝裹挟剑气,眨眼间逼近逐流眉心,却像被一道无形力量包裹,陡然静止。
逐流抬手拈来虚空中的桃枝,侧身插进长颈青瓷瓶中。剑气被他尽数化解,颤巍巍的花苞没有半分损伤。
盛放白梅中混着一支山桃,别有意趣。
“傅师兄,来吃饭而已,带什么东西。”
傅克己闷哼一声,退了两步,被赶来的程千仞一把扶住,才站稳身形。
“老傅,没事吧?”
傅克己摇摇头,当着逐流的面,很耿直地说:“我没事,可见他虽然骗了你,但应该没有恶意。”
程千仞一怔:“多谢。”
傅克己拍拍他肩膀,转身离开:“保重。”
程千仞心里叹气,这人就是这样,一旦发现朋友身边潜藏危险,不怕得罪人,也不怕出力不讨好。
他说多谢,是谢对方这份情义。但他忘了逐流此时的心情,还替傅克己解释了一句:
“老傅没有恶意,只是担心我,我们吃饭吧,饭后再说。”
少年为他布菜,程千仞觉得不适应:“我自己来就行。”
逐流心思电转,面上不动声色。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要摊牌吗?
要不要先发制人,把哥哥锁进小世界,明天的抵御魔族誓师大会,自己扮作哥哥的样子替他去参加?
饭后,逐流起身收拾碗筷,却被一只手拦住:“我来吧。洗碗不做饭,做饭不洗碗,都忘了?”
他愣怔片刻,看见哥哥包容的笑意,眼泪簌簌落下:“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哥,你有许多朋友。你与他们关系亲厚,肝胆相照。我却不一样……”
逐流抬眼,一字一顿说道:“我只有你。”
“傻,我们是家人啊。”程千仞将少年抱进怀里擦眼泪,叹气道:“哥不会不管你,当年送你走,害得你心里没有安全感,才学了这些手段,我知道小流是好孩子。别哭,男子汉大丈夫……”
程千仞吃饭的时候想,朝歌阙行事沉稳,但什么都瞒着他;逐流做事看似任性无理,却总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朝歌阙是真黑,逐流是假软,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即使逐流再三强调,程千仞也很难将他们分开看。这更像一个人有两件衣服,平时穿黑衣,偶然换上白衣,就说穿黑衣的不是自己?哪有这种说法?
是我弟弟后来受刺激性情大变?还是我回忆中的错觉,误以为他懂事乖巧,其实从不了解他,他本来就是这样?
程千仞曾经以为自己养孩子挺成功,顾雪绛来家里吃饭,都会问他如何才能教出逐流这样的小孩。
现在旧事难追,一摊烂账,他决定还是自己背这个锅。
程千仞:“以前我时常想象,你长大之后的样子。”
到了南央,日子安定下来,人就容易胡思乱想。
“想你怎么求学,毕业了做什么谋生,娶什么样的姑娘,生什么样的孩子。”他自嘲一笑,“你天资不凡,注定展翅高飞,我虽然不舍得,也得放手。那时候我人穷没本事,就是这样想的。”
“我只想你好好长大。”
逐流不哭了,把头埋进程千仞怀里。
这是我哥哥。哥哥太好了。
他觉得自己拥有一件绝世珍宝,想向全世界炫耀,又怕别人觊觎,恨不得藏起来。
气氛正好,两人一起收拾碗筷,洒扫庭院,配合默契,家庭和睦,仿佛回到过去好时光。
直到夜幕降临,星河初照。程千仞将青瓷花瓶拿进屋里,放在书案一角,看着那枝山桃。
逐流以为他想到了傅克己,随口引开话题:“今年春天来得迟些,往年这时候,花都开了。为了杀魔王,耗费天地间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