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胥官低下头,眼珠子左右一转,换了个顺从的语气,卑躬屈膝道:“大人所言甚是,不过下官倒是想来些许两年前的往事,不知大人可否给下官一个机会,让下官为大人禀报?”
杜昙昼眉峰一挑:“说来。”
“回大人的话,两年多以前,下官还未在鸿胪寺任职,彼时只是小小一介舌人,不时承接一些为京中胡商翻译的小活,赚些微薄的收入。那时,那个叫做候古的商人找到下官,称其要前往焉弥收购玉石,因其不善焉弥语,便雇在下作为舌人随行。”
杜昙昼立刻追问:“那时你们去了焉弥何地?买了怎样的玉石?价格分别多少?如何运回缙京?”
“这……”象胥官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不瞒大人说,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这些细节下官都不太记得了。”
“不记得了?”杜昙昼猛地转身,面对他站定,沉声问:“本官再问你,那时舒白珩叛逃焉弥尚不到一年,我大承与焉弥连番交战。候古与你前往焉弥之时,正值战况最激烈之际,焉弥守关官员为何会允许你二人进入其境内?”
这个问题象胥官倒是答得非常迅速:“大人有所不知,当时下官和候古是转道从乌今进入焉弥的,我们二人又都是乌今人,焉弥官员自然不加警惕。倘若下官与他是从毓州前往,只怕连关口都见不到,就会被焉弥人射死在关墙下了。”
杜昙昼听完,沉吟不语。
见他始终不出声,象胥官这次终于没有忍住,小心翼翼问道:“下官所知已经言无不尽,绝没有半分欺瞒,只是不知……不知大人方才对下官的叮嘱,到底有何深意?下官当年的焉弥一行,也是获得了正式过所的,想来应当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候古死了。”
“什么?”
杜昙昼紧盯他的双眼,慢腾腾地说:“候古死了,昨夜死在自己房中,凶手一刀毙命,下手凶狠,却没有带走任何财物,可见是为寻仇而来。”
象胥官愣住:“寻仇?”
杜昙昼乘胜追击,语气严肃,说的内容却又半真半假:“正是!本官查遍了候古身边的人,都没能查出他有任何仇家,唯一可能引祸上身的行为,就是你们当年的焉弥之行!”
“这……”象胥官没有被杜昙昼的话吓到,他始终对这位临台侍郎充满警惕与提防:“大人恐怕言重了吧?那次下官与候古前往焉弥,一路十分顺利,从未与任何人起过争执,怎会惹上仇家呢?何况那次行商已是两年前的往事,即便候古得罪了谁,对方也不至于在两年多以后才来寻仇吧?”
杜昙昼眉峰一横:“你是在质疑本官的判断?”
“下官不敢!大人所言自有道理,只是——”
就在这时,方才一直守在门外的莫迟,忽然从廊柱边现出了身形。
象胥官甫一看清他的脸,表情登时大变,双眼霎时瞪大,不敢置信的目光死死钉在莫迟身上,震惊与惧怕两种最为极端的情绪在他面孔上交替出现。
面对对方惊愕万分的眼神,莫迟却显得无动于衷,他漠然地扫了象胥官一眼,与他擦肩而过,走向了杜昙昼。
象胥官如此剧烈的表情变化,杜昙昼不可能看不见,他扫视般的目光在象胥官和莫迟两人身上来回审视,试图从他二人的神情中看出端倪。
象胥官呆站了须臾,猛地向杜昙昼一鞠躬:“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大人查案了!先失陪了!”
不等杜昙昼发话,他就像丢了三魂七魄一般,急匆匆地离去了。
杜昙昼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才缓缓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莫迟:“你真的没见过他和候古?”
莫迟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确实没见过那两人,不过从这象胥官的态度来看,他倒是曾经见过我。”
但很快,莫迟又改了说辞:“不,不对,我说得不准确——他的确没有见过莫迟,但他说不定见过乌石兰。”
第90章 “对我而言,你已经足够温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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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胥官住在京城的一处民宅内,宅子并不大,只有一进院。
当晚,象胥官回到家中,反手就将大门紧锁,紧接着,又把家里每扇窗户都检查了一遍。
确保门窗全都落了锁以后,他将夫人叫进主屋,惴惴不安地对她说:“今夜你收拾好行李,等明早城门一开,你就带着儿子回乡下娘家去躲几天,等势头平息了,我再写信给你叫你回来。”
夫人十分不解:“势头?什么势头?出什么事了?”
象胥官不耐地一摆手:“你别问了,只管按我说的做!把家里贵重的东西全都带上,一件也别落下!”
象胥官虽为乌今人,娶的夫人却是中原人士,娘家就在缙京附近的郊县,坐马车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到。
夫人见他面色不善,也没敢多问,立刻找出包袱皮,开始收拾行装。
她带了几件自己和儿子这几日所需的衣装,又按照象胥官的叮嘱,把家里存放的银两银票全都塞进了包袱里。
刚准备系上,忽然想到什么,又抽出几张银票放到桌上:“我不能把钱都带走,总要给你留一些吧。”
“带上带上!”象胥官紧皱眉头:“我自然有月钱可以领,不用你给我省钱!”
夫人便不再言语,将银票藏到几件衣物的最深处,系上了包袱皮。
象胥官犹嫌不足,又吩咐道:“今夜你不要和我共处一室了,先和孩子住到厢房去。记住,明天天一亮,你就带着儿子出城,一刻也别耽搁!”
夫人心中满腹疑云,但见象胥官心绪不宁、坐立难安的样子,有心多问了几句,却没有得到任何解答。
“等风波过去,我自会跟你解释。别问了,去厢房待着吧,切记将门窗锁好,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开门出来,听清了吗?”
夫人一步三回头地领着儿子出去了。
听到厢房传来房门上锁的声音,象胥官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疲惫地靠向椅背,抬起头望着天花板,陷入深深的忧思之中。
深夜,杜府。
莫迟与黑暗中蓦然睁开双眼,他看似早已熟睡,实则一直保持着神志清醒。
身旁的杜昙昼用手臂环着他的腰,墨黑的长发垂在枕上,又几缕还缠绕住了莫迟的脖颈。
浓郁的兰香弥漫于室内,将屋外刺鼻的瑞香花气味全数掩盖。
——杜昙昼始终没有将房前屋后的瑞香移走,莫迟都快习惯那股刺鼻的花香了。
莫迟定定望着杜昙昼的睡脸,须臾后,试探性地开口叫他的名字:“杜昙昼?”
杜昙昼双眼紧闭,呼吸平稳顺畅,睡梦中的神情发生没有任何变化。
莫迟稍微加大了一点音量:“杜昙昼,我要起来了。”
杜昙昼睫羽微微一颤,似乎有所察觉。
莫迟耐心地等待了片刻,杜昙昼始终没有更多的动作,应该已经睡得很熟了。
莫迟轻轻举起他的手臂,灵巧地从杜昙昼和床板之间不大的缝隙里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床下。
床边的脚踏上,染香奴枕着曳地的床帷睡得正香,听到身旁的响动,于沉睡中将眼睛掀开一条缝,一双猫眼在黑暗中闪着诡异的金光。
见到发出动静的人是莫迟,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盯着他瞅了一会儿,很快就闭上了。
染香奴平常不爱蹭人也不爱叫,只有睡觉的时候必须要睡在能看到人的地方,其余时候,除了要吃的以外,极少向人撒娇,也几乎不发出猫叫。
莫迟的视线没有在这只狸奴身上过多停留,他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将木门推开一条缝。
趁着夜色浓重,他在全杜府都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翻出了高高的院墙。
不久前,在鸿胪寺调查簿册时,曾有一处地方记载了象胥官的住址。
也许是因为篇幅不够,那行字写得很小,紧紧凑凑地写在一个角落,杜昙昼也许都没有注意到,但莫迟只看了一眼就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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