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那场天花,他被封宫幽禁,父皇说是让太医尽力医治,可实际上从被封宫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被遗弃了,他的贴身侍女欢颜不愿离开留下照料他,可他的父皇却已经不在乎他的死活,整整半月,他从浑身起痘高烧不退到瘙痒难耐却不能用手抓挠,最后几番太医都以为他熬不过了,他却生是熬到不再出新痘,结痂痊愈活了下来。
十四岁的那次在马上摔落,若非他反应够快,那被喂了药的疯马只怕会当场就将他践踏于马蹄之下,只断了一条腿已是万幸。在那之后他再不把自己的坐骑交给旁的宫人照料,谁若没得到他的允许便擅自靠近他的坐骑,他会直接下令拖去打死。也许如此太过心狠手辣,可他宁愿误杀也不敢再冒险,在宫中无谓的仁慈并不能保得他平安,唯有雕心雁爪方能自保。
至于那翰林学士,其实不算什么,因为那个时候,他早已对父皇寒了心。在后来会帮楚岳磊篡位,也是因他与父皇之间早已不再有半分父子情分的缘故。
这些事,司渊渟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的司渊渟正在比他更痛苦的炼狱里挣扎着,也没有人会去告诉司渊渟,因为无论是老皇帝还是楚岳磊,都不允许司渊渟再跟他有任何关系,更不允许他们再产生交集。
侧首看在身后拥着他的司渊渟,楚岳峙抬手碰了碰他愕然震惊的脸,神情有些黯淡,道:“我不会拿那一套来对你,更不会疑你,只是我要你记住,这皇宫我如你一般痛恨,现在我又重新被困回了这个皇宫里,你若是因为我日后变了,变成你不喜欢的样子便不要我,那么我一定……”
声线细微颤抖着哽咽了一下,楚岳峙勾起司渊渟胸前的白玉观音,平静地说道:“我一定会把你送走,送到宫外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免得你明明已经感到厌恶却还要继续委屈自己跟我一道被困在这四方的宫墙中。”
第92章 三生有幸
次日,所有朝廷官员统一穿上了素服,戴上乌纱帽与黑角带前往存放楚岳磊灵位的几筵殿哭丧吊灵,而除了被拿下的郑妃之外,包括赵曦月在内的所有楚岳磊的妃嫔则需要摘下一切首饰褪下华服,从西华门开始哭丧直到进入几筵殿。
在三天之后,官员们则需要把素服换成成服,继续到规定的地点进行哭丧和吊灵。
皇帝驾崩之后丧期为二十七天,官员们也就需要穿二十七天的成服。
宫变结束后,楚岳峙便已从赵曦月手中接过了遗诏,因此除了楚岳磊的葬礼,礼部还要同时开始着手准备楚岳峙的登基大典。
司竹溪与她生下的婴孩在五天后被接入皇宫中,婴孩的存在自然是尚不能让人发现,因此楚岳峙特意派了周楫去护送。司竹溪入宫时,楚岳峙正在为楚岳磊的所有妃嫔册立位份。按礼制,司竹溪即便入宫,也还不能马上被册封为后,因为表对上一任皇帝的尊敬,皇后的册立需得等到第二年。
不仅推新政和立后要等到第二年,变更年号也需等到第二年。
林林总总的繁琐礼节以及葬礼出殡等安排,全都需要从楚岳峙这里过一遍,再加上对被废除的东厂以及锦衣卫众人的安排,还有对宫变时愿降的暗军们的安排,都让楚岳峙跟赵宾还有几个大臣好生商讨了一番。司渊渟暂时不适合出面,便每日都在撷芳殿中等楚岳峙回来,当真是这数年来首度放下所有,得以安然休养。
大蘅国从第一位君王起就废除了后宫妃嫔殉葬的制度,几位妃嫔皆被封为了皇太妃与皇太嫔,并被安排了迁居别宫。赵曦月是贵妃,按规矩被册封为皇贵太妃,只是她并不想再留在宫中,便主动去找楚岳峙,希望他能让她带着自己的皇儿一同出宫。
“不想留在宫中,还想把朕的皇侄子一同带走。”楚岳峙手里还拿着一份奏折,看到深夜来访的赵曦月,道:“皇贵太妃,你觉得可能么?”
“陛下,本宫当初参与选秀其实并未想到自己会被选中,这些年也是为了能在后宫中活下来才算计着争宠。本宫很清楚,瓒儿资质平庸且生性懦弱,将来也难有大作为。如今陛下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再过不久也会有自己的皇儿,本宫也别无所求,只希望陛下能放本宫与瓒儿离开,本宫可以保证,瓒儿绝不会成为陛下的心头之患。”赵曦月是个聪明的女子,虽也受命运无情摆布,可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在哪里,更清楚人不可过分贪心的道理,她不会去渴求不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与权力,往后也只希望能护自己的儿子平安长大。
“皇贵太妃,你知道生性懦弱的人有什么特点吗?”楚岳峙放下奏折,在赵曦月谨慎不解的目光中说道:“没有主见,容易听信旁人的话,若是心肠良善也就罢,可若是心肠歹毒自私自利,那多半就会遭人利用。朕的二皇兄便是如此,鼠目寸光自私自利且懦弱无能却偏听信身边人与他母妃的话参与党争,结果落得被贬为庶人的下场。瓒儿是皇兄的长子,担着这个身份,他日你又如何保证,他不会如二皇兄一般听信恶言遭人利用,在我年老时反我,又或是在下一任新帝登基后篡位?”
“接下来陛下要推行的,想来是仁政,即便是为此你也不能杀瓒儿。可在这皇宫之中,最是防不胜防,陛下何不如便让本宫带着瓒儿离开,让瓒儿远离朝堂纷争之地。在楚岳磊出殡那日,本宫愿带着瓒儿一起前往皇陵,到时候本宫会以难舍先帝且瓒儿尚小又在宫变时受惊为由,当着众臣面请旨母子二人同守皇陵。”赵曦月显然也是已经仔细思虑过后方来与楚岳峙说出自己的请求,她在宫中多年,知道即便楚岳峙并非残暴不仁滥杀无辜之辈,可也拦不住这宫中那些自作聪明又或是心怀鬼胎之人的暗箭,她与身份敏感的皇儿留在宫里,绝非上上策。
“皇贵太妃若留在宫中至少还能安享荣华,可若是就此出宫去守皇陵,不仅孤寂且吃穿用度上亦大不如在宫中,不觉如此太过委屈么?”楚岳峙问道。
“于本宫而言,在宫中是熬,守皇陵一样是熬,本宫此生早已无望,倒不如去皇陵,至少还能清净些,也能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赵曦月摇头轻笑,她本是在椅上坐着,说完这话后突然起身来向楚岳峙盈盈一拜,像是终于下了某种决心般对楚岳峙说道:“本宫曾有一心悦之人,他后来参军前往边疆,离开前曾许诺必会争得军功回来迎娶本宫,本宫等了他许久,直到选秀前本宫才得知他已战死沙场。陛下,本宫想问,陛下可曾记得一名叫燕巍岩的兵?”
楚岳峙眼中掠过一抹异色,他静默了好一阵后,才沉声道:“记得,燕千户曾是苍鹭营的一员,他是为了救朕才牺牲的。”
“原来,是为了救陛下。”赵曦月怔了怔,有些难过却也并不对此感到意外,只是又问了一句:“他走的时候,痛苦么?”
楚岳峙又是半晌不语,他记得那一战,那一战是草原上的部落联盟为了杀他而专门设的圈套,也是在那一战他中了毒箭险些丧命。
浊气堵在胸臆间,楚岳峙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道:“燕千户当时为了保护朕,万箭穿身而亡。”
赵曦月身形微微一晃,本就素净的面上血色褪尽,她站都站不稳,后退一步又再跌坐回椅子上,双眸迅速蓄满两汪晶莹,好一阵子后才强忍悲恸,声线颤抖不已地问道:“陛下就那样,将他留在战场上了?”
“那一战皇军伤亡惨重,包括燕千户在内数万名兵将的尸身均未能带回。”楚岳峙看着赵曦月,道:“燕千户是朕当年在边疆征战时的爱将之一,未能将他从战场上平安带回,是朕的错。”
赵曦月用手中巾帕抹去落下的泪水,她这几日哭得多了,双眼本就红肿,此刻一哭眼中更是布满血丝,人也显得比适才还要再憔悴几分。就那般坐在椅上哭了好一会儿,赵曦月才勉强止住落泪,抬头对楚岳峙说道:“上战场本就是九死一生,陛下为了大蘅国百姓而战,燕巍岩保护了陛下便是守护了大蘅国的将来,陛下无错也无需自责,燕巍岩保护陛下是应该的。”
扶着椅臂再次站起,赵曦月上前两步向楚岳峙跪下,道:“陛下,本宫如今只想将瓒儿平安抚养长大,请陛下看在燕巍岩的份上,成全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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