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钟清衡提议律例修改得以确立,将在与刑部及大理寺进一步商议,敲定各项细节后颁布推行。
十二月中旬,离正月休朝尚有大半个月,大理寺卿阮邢与内阁次辅凉忱共同提出,今民间有女子从商,其中以寡妇或因为帮补夫家而不得不从商的妇人居多,但在从商过程中,时有纠纷,因大蘅国并无相关律例,即便上报官府也难做定夺,故提案应对女子从商订立相关律例,让官府有法可依依例审判。
女子不应抛头露面,此乃默认之礼,女子从商必然在外奔走,如此便是有违礼制,于是再次有大批朝臣进言,比起订立规范女子从商的律例,更应明令禁止女子从商破坏礼制。
禁止女子从商之言,几乎是一提出便遭到了驳斥,因与之相关的乃女子拐卖案的受害女子在获救后,若家人不愿领回又或受害女子本身不愿回归故乡遭人指点,朝廷都将会帮助受害女子改名换姓,并统一安排她们进入由朝廷设办的绣房与织布坊中,以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若是禁止女子从商,那便是在质疑朝廷多年来安置受害女子之法有错,而那些因被拐卖而人生遭毁的受害女子岂不是又要失去栖身之所?
部分朝臣庭上进言,遭拐卖的受害女子乃是特殊案例,不该纳入用以作为对比,且若准女子从商,岂非鼓励女子罔顾礼制在外抛头露面?
司渊渟对此引用前唐朝之例作为反驳:“《太平广记》有记,‘唐汴州西有板桥店,店娃三娘子者……寡居,年三十余,无男女,亦无亲属,有舍数间,以鬻餐为业。然而家甚富,多有驴畜’。若夫已亡故,又无子女,寡妇不从商该以何为生计?敢情真要让人饿死,再让人议论,大蘅国容不下无依无靠的寡妇,还不如前朝?不仅如此,《太平广记》中还有许多关于女子在纺织、冶金与果蔬商铺等经营记载,足可见过往朝代历史上并非没有女子从商之例,前朝尚能容女子从商,何以到了今日,反倒不能容了?
“诚然,大蘅国开国之初也认定工商杂色之流,大蘅国对工商早已开放,海禁解除后海贸更让大蘅国经济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如今律例早已参照《全唐文》定下新法,应属诸军诸使司等在村乡及坊市店铺经纪者,宜与百姓一例差科,不得妄有影占。既已允许商人与百姓可享相通待遇,且商贸繁荣也令百姓衣食有余家给人足,又为何不准部分情况特殊的女子经商立业,让她们得以凭己谋生?
“长久以来,休妻遵从七出,且‘三不去’中有定,若妻子娘家已无人可依甚至娘家已不复存在,则不能休妻。休妻需经过宗族定夺,绝非轻易能定一纸休书。然妻者若只能依附与丈夫,这于男子而言难道就不是一种负担?准女子立业从商,未见得就不是双方互惠之事,妇人可名正言顺帮补夫家;如若不幸,夫君早逝又无子女,也能从商养活自身而非只能指望亡夫留有遗产。若论事例,《唐代墓志汇编》便有记,皇甫宾之妻杨氏,在丈夫死后经营财产,会陶公之法,固得水旱无惧,吉凶有资。”
司渊渟之辩出于理据也出于过往记载事例,有此开头,令阮邢与凉忱在之后的庭辩中也更立得住脚。
而说妻者只能依附于夫于男子而言为负担,也不过是为了说服那些坚持己见自视甚高的朝臣们。
之后又再经过半个月的庭辩,终于在正月休朝之前决议,将在次年商定准女子从商立业的相关法规,一要合乎礼法,二要关注民生,三则必须严规女子可进入的行业。
至此,距离设立女子学堂之后又过去十一年,终于在宴清二十年最后一个月成功推进修改与女子相关种种律例。
和离以及女子立业从商等律例,最终分别在宴清二十一年九月,宴清二十二年十二月正式颁布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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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引用出处:
“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法之原也。”————《荀子·君道》
“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孟子·离娄章句下》
“人而不仁,如礼何?”————《论语·八佾》
“明礼义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罚以禁之。”————《荀子·性恶篇》
钟清衡:礼法之辩我熟,让我来!
楚七:是个人才,幸好当初被凉忱骂醒了。
姬本末:作者本人可能已经耗尽活到现在学习过的礼法存货了……
第162章 如岳临渊
楚岳峙在早朝上倒下那天,是宴清二十四年八月十三日。
那一日朗日风清,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楚岳峙在早朝即将结束之际,示意一旁的王忠将禅位诏书呈上。
在群臣的注视下,他自龙座上起身,伸手去拿那份早已写好的禅位诏书。
殿内一片静默,就在楚岳峙把手放上诏书那一刻,在胸间跳动着的心脏突然爆发遽痛,他下意识地朝司渊渟望去,瞳孔紧缩的双眼将司渊渟的身影刻印在眸底最深处,下一瞬,鲜血自口中涌出,早已不如年轻时强壮的身体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倒下。
司渊渟在群臣惊惶的注视下飞身掠至高台接住了楚岳峙,慌乱无助的表情浮现在他向来沉稳的面容上,显得是那样的陌生。
群臣跪倒在地,随之奔上高台的,是太子楚慎独。
楚岳峙费劲地抬手想要抚摸司渊渟的脸颊,他使不上力,司渊渟便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掌心贴到自己脸颊上。皱眉又再咳出两口血,楚岳峙忍住胸臆间的剧痛,苦笑道:“……司九别怕,楚七没事的,楚七还要和司九一起出宫,陪司九游遍千山万水,断不会食言。”
司渊渟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抱住楚岳峙,整个人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于是,楚岳峙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便是跪在他身旁的楚慎独惊慌失措的哭喊。
他想要叹息,也想说别急着哭,他还没死呢,然这几年他已强撑太久,到底是撑不下去了。
所有人都以为,司渊渟跟楚岳峙之间,是一度被逼到屡有暴虐之行的司渊渟更疯,只有楚岳峙自己知道,其实不然。
他从来没有跟司渊渟说过,自己曾经怎样冷血残酷地屠了鞑靼族一整个部落,只因当时心中那份他找不到源头的恨意。在宫变篡位那日,他知道司渊渟不想让他亲手弑兄,但他还是自己动手了,因为他决心不再让司渊渟碰那些脏污的人事,事后他把楚岳磊的尸体丢去乱葬岗时,他甚至还去看过那些饿久了的野犬是怎样撕咬分食楚岳磊的尸体。
司渊渟希望他能成为光,所以他把很多事都掩藏起来。
包括林亦告诉他,他的身体有极大可能会在五十岁之后便开始走向下坡。
因为征战时积年累月的隐伤,更因他当日强行逼出了脑后的金针。
当司渊渟征战回来,林亦也把暗中冒险采回的赤灵芝炼制成药给他服下,同时也告知他往后绝不能再上战场后,他便让林亦去查解蛊的方法。
当初是怕司渊渟会瞒着他去寻死,所以才用了蛊药,可他并不想有朝一日拖着司渊渟一起死。
林亦说他不能再上战场,他听得明白,那只是委婉的说法,从他第一次毫无预兆地流鼻血那天起,他就清楚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是真的出了问题。
他很少后悔,却也是真的后悔自己用了蛊药,把两人的命绑在了一起。
林亦把赤灵芝炼成药给他服下后,又把学医出师时医师所赠仅有的一颗护心丹药给他服下,并告诉他此丹药服下后,能让他的心脉再多撑五年,换而言之,他的身体会在五十五岁之后再开始衰退。
然而五十五岁,他比司渊渟还小几岁。
司渊渟六十岁的时候正是他五十六岁时。
那日楚岳峙端坐在座榻上,林亦正在给他请平安脉,司渊渟被他暂时支开了,想到早上时自己亲口许给司渊渟的诺言,他下意识地便握紧了腰间的玉佩:“林亦,你实话告诉朕,朕能活到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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