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急攻心,五内淤堵。
隋衡想起十方的禀报。
“小郎君参与乐类比试,并不是想夺取魁首之位,而是陈军师选的那名乐师,水平的确有些差,那首《凤求凰》,弹错了好几处地方,小公子精通乐理,见不得名曲被糟蹋,才上前指出错误,但那位乐师却拒不承认,还阴阳怪气说小公子诬陷他。小公子为自证清白才上台去演示正确弹法。小公子若真有预谋与殿下对着干,怎会连琴都不准备?属下就在现场,当时小公子想借琴,那乐师还不肯借,最后还是洛国世子仗义相助,把自己的琴借给了小公子弹。”
“弈类比试绝非如逍遥子所言。小公子只是打算去玩玩而已,但对弈过程中,那逍遥子言辞轻蔑,态度不屑,嫌弃小公子不懂棋艺,还挑动周围人一起敌视小公子。他还输不起,弃子认输环节,重重摔了棋子,对小公子恶言相向。比试结束,小公子还主动放弃了魁首之位,这些在场棋手都能够作证。”
隋衡自然不会完全信十方的话。
十方虽细致周到,毕竟是个少年。
但江蕴没有带琴,主动放弃弈类魁首这两点,倒是让他的怀疑稍稍消减了些。
而且……十方说他今日玩的很开心,除了几个缠着他的文人,并未和任何人有过私下交往。
隋衡忍不住低头看了眼江蕴。
床帐昏暗,小情人只穿着件单薄的春衫,肩背瘦削,羽睫乖顺垂着,看起来美丽又脆弱。
他很少闹脾气,总是安安静静的,即使平日被自己逗得羞恼了,也只会红脸红耳根,最多趴在他肩头,咬他一口。
像只娇贵的小猫一样。
天生就该被放在金玉窝里,精心娇养着。
可今日他却吐血了。
乐师,逍遥子。
隋衡在想,到底是哪个,将他气成这样。
隋衡想到了逍遥子那张可憎的脸。放走太便宜了,隋衡想,明日得让人去打断他一条腿,或拧断他一条胳膊,才能解气。
“是有两个不长眼的,今日惹他生气了。”
隋衡开口。
又补了句:“当然,还有孤,孤不知他刚吐了血,还虐待他,逼着他弹琴。”
隋衡很害怕,江蕴会被自己气得再次吐血。
他以为只有话本里才会发生“气得呕出一口老血”这样夸张的事情,没想到现实里,真的有人娇弱的被气吐血。
所以他格外紧张的盯着御医。
“到底有多严重,可还……”
他想问,可还能治好。
但又觉得这样说太残忍了,他说不出口,也害怕听到答案,于是换了种强硬的说辞:“孤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多金贵的药材,必须将他治好。”
“否则,孤要你脑袋。”
御医颈间凉了下,忙道:“殿下放心,小公子只是气急攻心,只要好生静养,别再轻易动怒,不会有大问题的。”
隋衡狐疑:“只是如此?”
“是。”
御医叹口气:“不过,老臣看小公子脉象,的确比寻常人要弱一些,平日还是要多吃一些能补益气血的补物。”
隋衡让他立刻去开方子,要最好最名贵的。
御医诺诺称是。
隋衡屈尊降贵的亲自送他出门,御医受宠若惊,战战兢兢,忽想起一事,道:“臣方才为小公子把脉,发现小公子似乎有很严重的胃疾。”
隋衡点头,这事儿他是知道的。
御医道:“臣看小公子年纪还不大,这样的年纪,可很少见如此严重的胃疾,不知是何缘故,平日吃食上一定得注意才行。”
隋衡说知道了。
回到殿里,江蕴已经轻闭着眼,在养神。
隋衡站在一丈外,静静打量着帐中的小美人,忽然有些难受。
他怀疑本身并无错,可万一他的怀疑是错的呢。
他自小长在隋都,除了行军打仗,平日都是待在隋都城里,他没有体会过背井离乡的滋味。
想来是不怎么好受的。
小情人在这里,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一人,而自己却还怀疑他,故意虐待他。
隋衡走进帐中,在床前蹲下去。
江蕴听到动静,睁开眼睛,望着他。
江蕴还不能完全放松心弦,因对方想一出是一出,蛮横霸道,阴情难测,他不敢保证,待会儿隋衡会不会突然又警醒反悔。
两人四目相对。
江蕴知道,必须要趁着对方正心软的机会,让对方更心软一些才好。
江蕴撑着要坐起来。
隋衡皱眉:“你做什么?”
江蕴看着他:“你不是要听《凤求凰》么?我去给你弹。”
“……”
隋衡脸色不自在,道:“这事是孤错了,孤给你道歉还不成么?”
江蕴:“我感觉已经好很多了,可以弹的。”
“不用了。”
隋衡闷声:“孤已经不想听了。”
江蕴看着他。
“孤……从一开始,就不是想听你弹琴。孤是疑你。”
隋衡说了出来,而后抬头,打量江蕴反应。
江蕴点头。
“我知道,我赢了比试,让你不高兴了。”
“……”
这话怎么怪怪的。
隋衡不得不反驳:“孤哪里有不高兴。”
“孤只是……只是没想到你藏有那么厉害的本事,以至于,孤不得不生出些怀疑。”
江蕴便问:“那你现在还怀疑么?”
隋衡一时没吭声。
因天生的警觉与敏锐洞察力,的确无法让他这么快就打消疑虑。
江蕴已然明白。
江蕴道:“不如,你直接把我杀了,或者,把我关起来,严刑审问吧。”
隋衡霍然抬头。
皱眉,用一种类惊恐的眼神望着江蕴。
“孤何时说要杀你,要关你了?”
江蕴道:“你是太子,身份尊贵,关乎社稷安危,你疑我很正常。我们不是普通关系,夜夜同床共枕,睡在一处,与其相互猜疑,彼此折磨,还不如快刀斩乱麻。这样,你也不用再整日疑神疑鬼的怀疑我了。”
“听说你手下有很多擅长行刑逼供的高手,我一定撑不住,他们想让我招什么,我会全招的。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一通长篇大论。
隋衡下意识问:“什么要求?”
“给我留一个全尸,别把我的尸体丢到乱葬岗里,被狗啃了。”
“……”
隋衡被他说得心底发寒。
忍不住道:“你在瞎想什么,孤就是……就是再疑你,也不会把你交给旁人审问。”
江蕴轻松一口气。
而后问:“那你会亲自审我么?”
隋衡扬起眉,看着这得寸进尺,小狐狸一般的小情人。
他后知后觉的品咂出点什么。
忽然逼近了些,沉着脸道:“会。孤不仅会亲自审问你,还会用最严厉的刑罚审问你。”
“孤会将你锁在床上……”
他贴着耳,说了一通。
江蕴耳根一热,咬唇。
隋衡得意笑:“怎么?光说说就怕了?等真到那一日,无论你如何哭,如何哀求孤,孤都不会心软放过你的。”
江蕴只是想试探一下他的底线而已。
在知道,他不会将自己交给旁人审问时,心弦已经放松了很多。
因他知道,眼前这个人,还是有些贪恋他的“美色”的。
今日他破坏了陈麒的计划,以陈麒的性情,势必会怀恨在心,能保护他的,只有隋衡。所以无论用什么办法,他都必须让隋衡对他心软。
江蕴问:“你要是今日不审我,我可以睡了么?”
这种问法,令隋衡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他愉悦道:“自然可以。”
江蕴便躺下去,依旧躺到里侧。隋衡起身,不等他自己动手,便替他将被子严严实实盖好,道:“睡吧,孤就在这里,看着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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