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起镇上的趣闻,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不光孩子们爱听,刘家夫妻也挺有兴趣。
先提起这几天下的大雪,“前日那场雪其实不算大,天秉三年的那场大雪才吓人,我记得那会我跟丫头差不多大。半夜里突然被一阵锣声惊醒,我爹穿上衣服,一推门才发现门被雪封住,推不开了,赶紧把我们都叫了起来。”
刘老汉连连点头:“我爹活着的时候也提起过,有一年下大雪,差点把房子都埋了。”
“可不就是这次,门打不开,没办法撬开窗户爬了出去,外面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鹅毛大雪整整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屋子都被雪埋了。听说这一宿镇上压塌了上百户人家,许多人都在睡梦中被砸死。”那场面简直了,第二年春天雪化开,砸死的尸体被拉到城外乱葬岗掩埋,埋了三四天。
“那片乱葬岗就在城北,听说现在晚上路过都能听见哭嚎声。”
徐渊吓得小脸一白,往刘灵芝身边靠了靠,刘灵芝揽住他肩膀拍了拍。
“当年多亏了这锣声救了我们一家的命,不然我们也得埋进去。”张秀才叹了口气,谁成想年轻时没被埋,临老了还是被埋了一回。
“因为受灾的人太多,朝廷给拨了银子和粮食赈灾,听说原本是一户五两银子用于重建房屋,却不想被贪官一层层扒皮下来,分到手一家只有几百文。”
徐渊皱眉:“皇帝不管吗?”
“哪里管的过来哟,况且咱们这小地方离着京都十万八千里,天高皇帝远,可不就任由这些贪官污吏们剥皮抽筋。”
徐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说完雪灾又提起了金人,一说到这个刘灵芝就来了精神:“三爷爷,那金人为什么要跟咱们打仗啊?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吗?”
“恰恰相反,正因为他们吃不饱饭才打咱们的主意。金人天生愚钝,不会种田养桑,只会打猎放牧,一但年景不好就要饿肚子。而且他们没有教化,不懂长幼尊卑,跟野兽没什么两样,觉得咱们大盛富便过来抢。”
“当年先帝突然驾崩,年仅十二岁的新帝继位,金人嘴上说来祝贺新帝登基,暗地里纠结了十万兵马,朝我们打了过来。”
“金人天生凶猛嗜血,咱们被打的节节败退,如今黄河以北的许多地界还都被金人占领着。幸好出了个飞虎将军,带兵十二年将虎视眈眈的金人拦在外面。”
“我知道飞虎将军!我哥就是他的麾下士兵,听闻他当年骑着马在金军中七进七出,直取耶律中宝的头颅!”
“哦?你还有哥哥?”张秀才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哥哥,以前一直以为刘屠夫家只有这一个孩子。
“我有三个哥哥,他们都…都战死了。”
大过年的这个话题太沉重,张秀才连忙避开:“这几年咱们大盛算是缓过来了一些,最起码你们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徐家小子你若好好学,兴许三年五载就能考个功名回来。”
“真的吗?”刘翠花有些惊讶。
“至少考个秀才不成问题,运气好兴许也能中个举人。”这点信心张秀才还是有的。
刘翠花在心里盘算着,秀才也不错,回来办个私塾一个月也能赚几百文,以后幺儿接了猪肉摊,两人生计应该没什么问题。
过了子时两个孩子明显有些困了,徐渊靠在刘灵芝身边眼睛都睁不开了。
“你俩去睡觉吧。”刘翠花衣服也改完了,抖了抖叠上放在张秀才身边。
刘灵芝背着徐渊回了西屋,俩孩子钻进被窝没一会就睡熟了。
东屋剩下三个老人都不困,刘老汉拿出麻来开始搓绳子,卖肉都要用绳子串着,拎起来方便。
“这徐家小子是你们收养来的?怎么不改姓换名呢?”
刘翠花把徐渊的来历细细的说了一遍:“我想着把他招个女婿,以后也算是有个依靠。”
张秀才沉吟了一会:“这小子不简单,我念书时见过许多聪慧的人,可像他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
别看象棋简单,玩好了也需要经验和头脑,张秀才从十多岁就开始玩这东西,虽然棋艺不精,但还不至于下不过一个刚学的新手,况且对方还是个孩子。
徐渊下棋,走一步望三步,思虑之深,在他之上。
刘翠花倒是没看出徐大郎有多聪明,只是感觉这孩子早熟懂事,比他家幺儿强多了。
“明日我要回去了,麻烦刘屠夫帮我把那半间房子简单修整一下,我先凑合住着,等明年春天再重修缮,银钱……先赊欠着。”老头脸臊的有点热,幸好屋里黑看不出来。
刘老汉:“三叔,你那破房子可住不得,大粱都断了,剩下那一间屋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塌了。”
张秀才一哽:“那我也不能总赖在你家……”
“说什么赖不赖的,明日我把偏房收拾出来,生了火你住那,家里别的没有就是房子宽敞,不缺您老住的地方。”
老爷子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俩,哽咽的抹了把鼻涕:“我可没钱给你们当房租……”
刘翠花忍不住笑:“您就安心住着吧。
第十五章
第二天一早,刘老汉就把偏房收拾出来,里面的杂物都搬到门口的两间倒坐里。
刘翠花熬了浆糊,家里刚好还有两卷窗纸,老两口手脚麻利的把窗户糊好。屋里打扫干净,炕上铺上刷洗干净的旧席子,小屋子瞬间有模有样。
偏房还有之前房主留下的两个空箱笼,正好可以给张秀才用。烧了柴火,屋里的温度渐渐升起来,刘老汉背着张秀才换了屋子。
一进屋张秀才就笑的合不拢嘴,这里比他之住的老房子好太多了。
原先住的房子还是他爹活着时候盖的,住了快五十年了。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特别是这几年张秀才身体不如从前没精力收拾房子,炕堵的烧不热,烧多了屋里冒烟,熏的他那几卷书都焦黄。
这小屋子又暖和又亮堂,能看出刘屠户夫妻是用了心的。他也打心里感激二人,暗暗发誓一定要把两个孩子教好。
过完年就没什么事了,张秀才想着赶紧把读书的事提上日程,所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
镇子上有一家卖笔墨纸砚的铺子,叫宝砚斋,在东市的街角。
清早吃过饭,刘老汉赶着牛车,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买东西。
来之前张秀才交代好了,买两刀草纸,两管毛笔,一方砚,一块墨。刘老汉揣了二两银子,想着这些钱怎么也够用了。
结果进门一打听,这里最便宜的砚台,一方就要二两银子!毛笔羊毫的要七十五文一管,狼毫的一百五十文一管!墨条要二百文,草纸最便宜,两刀也要四十文。
这几年镇上的读书人少,卖笔墨的铺子就剩了这么一家,物以稀为贵,卖便宜了怕是连房租钱都收不回来。
刘老汉摸着口袋里的那两角银子,顿时有些为难。
徐渊一听脸都吓白了,拉着刘灵芝和刘老汉就往外走:“叔,我不买了,这太贵了。”
三个人闷头从店里出来,赶着车回了家。
这一路刘老汉想了许多,其实真花钱买,倒是也负担得起,可那些银子都是给幺儿攒的。他们老两口年纪大了,卖不了几年猪肉,若是钱都花没了,幺儿以后该怎么生活?
一进门刘翠花就觉出不对劲,三个人走的时候兴高采烈,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
“东西呢?怎么空着手就回来了?”
“娘,你不知道,那里的东西太贵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砚台要二两银子!”
“啊?这么贵,那,那我再去拿点银子。”
“婶子,别拿钱了,我不想买那些东西。”徐渊目光诚恳的说。本来刘家把他从水火中救出来已经是仁至义尽,自己不能因为读书再让他们为难。
刘老汉闷着头把牛车卸下来,无声的告诉妻子,自己不想再跑一趟。他们夫妻俩年纪大了,供得了徐大郎一时,供不了一世。笔墨消耗银钱巨大,算下来一年要花几十两银子,这些年的积蓄都填进去也未必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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