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双膝之上,却正搭了一薄毯,此刻坐着的,赫然便是一张木制的轮椅,似是不良于行。
被拦在门外,他也未曾说什么,只他身后一个仆从打扮的男人上前通报了姓名,而后便闭了眼在门前等着。
等谢凌与神色匆忙地跑出来,看见的便是这人睁开双眼,笑容温雅地望向自己的样子。
谢凌与微微喘着粗气,虽已经提前知道了,可亲眼看见还是呆了一瞬,而后深深弯下腰去,恭谨非常:“凌与见过叔叔。”
这人,便是谢侯唯一的弟弟,谢凌与的小叔——谢疏寒。
等谢疏寒颔首应了之后,谢凌与才直起身来,走到他身后,见谢疏寒没有拒绝的意思,才伸手小心地为他推着轮椅。
“父亲上早朝还未回来,母亲在正厅,小弟去上了学,天气冰寒,路途颠簸,您要先去休息吗?”
这位小叔素来身体虚弱,时不时就要病上一大场,从烟扬至京城那般远的路程,实在是让谢凌与有些担忧。
“无事,”谢疏寒回道,“等见了再歇也不迟。”
可哪怕他笑容温雅,谢凌与却丝毫也不敢反驳,只小心地应了一声是。
两人分明是叔侄,谢凌与却恭谨有加,丝毫也不亲热,可两人却神态自然,就好像是本就该这样一般。
到了正堂,等谢疏寒与谢夫人开始说话,谢凌与便又深深行了一礼,便退后离开。
一直走到了凌安苑,进了门,谢凌与却仍在恍神,贺摇清看着微微皱眉,而后开口打断了他的沉思。
“是听过你有个小叔,但不一直都住在烟扬,已经十几年不曾回来了吗?”
曾经艳惊京都的谢家二子,就算生来就不良于行,体弱多病,也未有谁的才情能越了过去,自从谢侯继了武安侯的位置之后便离开京城,十几年未曾回过一次,哪怕未听说过有什么风雨,也能教世人联想到一番兄弟阋墙的事情出来。
“没错,但出了这般大的事,总是要回来一趟的,”谢凌与这才回过神来,开口回道,“接到消息之后,小叔先派人把明渊送了回来,而后便开始动身,因为身体原因,便走得有些慢。”
贺摇清才想起来了这事,于是开口问道:“为何明渊之前要去烟扬?”
谢凌与坐到桌边,给两人都倒了杯热茶:“小叔来信召他去的,原因父亲应该知晓,不过我小时候像明渊这般大的时候,也去过一次,呆了差不多一个月。”
贺摇清接过茶,颇感兴趣:“哦?都去做了什么?”
“已经不太记得了,”谢凌与思索了半晌,也没有想起来什么具体的事来,“好像就是读书练武,和候府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差别。”
贺摇清眉梢微挑,摆明了不信他说的话。
谢凌与无奈笑道:“都是真的,未曾骗你。”
贺摇清喝了一口茶:“我可没说不信。”
“不过……”谢凌与看着杯中泛起的涟漪,又开口说道,“虽都已记不得了,但还是能记清楚他给我的感觉。”
贺摇清支起下巴看着他。
谢凌与想着那人就算笑起来也透着几分凉薄的眉眼,声音很轻:“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做事慢条斯理,却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他,小时候的我在他面前宛若透明,现在虽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份敬畏也一直留到现在。”
第62章 荒废寺庙
为了给谢疏寒接风,天色渐暗的时候,谢家办了家宴。
贺摇清今夜穿了一件淡蓝长裙,外面罩着薄纱,当然坐在最上位,却眉间微颦,脸色比坐在下首的谢疏寒好不了多少,看起来好似是有些身体不适。
他看着那位谢家小叔与众人的相处,却感到了几分有趣,想着明明都是血缘至亲,但哪怕是对着谢侯,双方都是客套有加而亲热不足。
但若是真有嫌隙,谢侯却也断不会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曾送到烟扬去,哪怕只是一个多月。
谢凌与坐在下首也正看着他,面上不显,心里很有些无奈。
贺摇清这副模样当然是装的,谢凌与想着这人义正言辞问自己“我去干什么,坐在上位,看你们拘谨地说话吗”的样子,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而自从家宴开始,不知为何,谢疏寒见了贺摇清的第一面便微微定了目光,而后沉吟半晌,此刻他又看着谢凌与的神情,摩挲了一下指尖,而后突兀地对着贺摇清举起了杯盏。
“回府之后未曾首先面见长公主,就先自罚一杯,还望殿下恕罪。”
这话一出,不光是贺摇清,就连其他人也都愣了一下神。
贺摇清回神,而后轻轻笑了笑,他当然不会应了这杯酒,但还未曾开口,谢凌与却先出声了。
“小叔您不是不能饮酒吗?都是一家人,哪有这么多规矩,再说您路途辛劳,今日刚到,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谢疏寒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只话里好似有几分调笑:“我看你真正想说,又担心的可不是我吧?”
谢凌与笑容有几分不好意思:“自然都是有的。”
“好了,不论是摇清还是你,今日都不许喝酒,”谢侯爷收回了谢疏寒手里的杯盏,又开口说道,“凌与说得对,路上颠簸了这么久,万事都要以身体为重。”
一旁谢夫人也点头附和道:“恰逢换季,更是要注意一些的。”
就连呆在兄长身边一直不吭声的谢明渊也点了点头,被逆了话,谢疏寒笑容依旧温文和雅,更是颔首应道:“是我想岔了。”
而后便再也不提这件事。
可贺摇清看着他,却突然感到了些许怪异,可这感觉却一闪而过,而后便抓不住了,像只是错觉。
——而就在这家宴之时,距离京城百里左右一荒废的寺庙处,一个身影翻身下马。
这人身后背着行囊,却正是许耀灵。
可能是因为心里太过杂乱,等回过神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行了好远也只遇见了这一座破庙,便只能先在这里住上一晚了。
寺门摇摇欲坠,许耀灵敲了门,等了半晌并未有人应声,拿出一火折子擦亮,而后轻轻推开门。
腥臭与霉味扑面而来,掀起的尘土让许耀灵微微皱眉,四周望去,蛛网遍布,尽是破落不堪。
可天色也越发暗了,荒郊野外实在是不能继续赶路,于是许耀灵便只能走了进去,想着无论如何先将就一晚,明日一早便快点离开。
映着手中火折子微弱的光,他随意收拾出了一块稍微干净点儿的地方,而后便坐了下来。
许耀灵轻轻闭上眼,听着寺外风声呼啸。
直到现在,他只要一闭上眼,周身便依然能感受到有暗红的血涌上来,带着从四面八方倾泻而来的汹涌腥气,却更让他眷恋。
只因许耀灵知道,那都是从至亲之人身上流下的血。
不知已经过了多长时间,这血气一直伴着他,陪他度过每一个睁眼熬到黎明的漫漫长夜,今晚亦是一样。
寺庙实在太过破旧,挡不了多少风雨,狂风吹过,窗门哐哐作响,这庙不曾废弃的时候,香火大约也不会太好。
只因这地方狭小逼仄,透过厚重的尘土也能窥见几分曾经的寒碜出来,供桌之前只供奉了一个佛像,映衬着周围,倒显现出了几分高大了。
佛像破败,镀的漆也早已脱落,露出了灰白的内里,但还算是完整,许耀灵抬头打量,映着昏暗的火光,这佛像神情却再不悲悯,竟能教人硬生生看出几分俯视众生的狞恶与戏弄出来。
供桌上烛盏翻倒,堆积的灰尘得有一指多厚,正中央却立着一个什么东西,许耀灵仔细看了半天,才看出那原来是一观音像。
这寺庙不论曾经香火如何,布置倒真是“别具一格”,许耀灵还未曾听说过有哪家寺庙,会把观音像直接放到供桌上去。
可能是为了打发这漫漫长夜,他起身走到供桌前。
这观音像大概四尺高,简直快要烂成一团泥,一点也看不出来曾经的模样,本应拿着柳枝的右臂不见踪影,左手却还是稳稳托着净瓶,净瓶之内,还可看见清澈而几乎满溢的“甘露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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