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白鹭(71)
语气有些骄傲,又带一点不敢太显露的抱怨。
“议事堂那鬼地方可真一点儿都不好呆,那群酸臣每天都叨叨叨个没完,一会儿说你这个决策是鼠目寸光,那个部署是假公济私,我就拼命跟他们吵。”他垂着眼喃喃,语气很无所谓,“吵得议事堂的人都觉我疯魔了,你的人我一个也没让他们给换下去!他们在我手上占不到一丁点儿便宜。”
说到这儿他竟还很轻地牵了牵嘴角,仿佛这是什么让人骄傲的事情,而他是那个等着被师长表扬的学生。
“丞相东宫也虎视眈眈,恨不得马上除掉我,说实话,在国宴上他们那么多人联手起来设计我,我心里害怕,可我一想,没准掌印就在哪个角落里默默看着我呢,我就知道我不能怕了。”
他像个委屈小孩儿见了家长一样告状,叨叨絮絮,把这些天殷淮错过的自己的生活,事无大小全都要说一遍,又怕殷淮生气,更招人可怜。
他也不想这么没用地哭出来,说这些有的没的,他也想像在朝堂那样威风凛凛地好好说话,可是他一看见掌印就觉得委屈,就忍不住。
殷淮垂下眼帘静静听他说,轻轻将自己已经被捂暖的手抽回去。
他想知道,自己到底还能绷多久。
齐轻舟手里一空,眼里蓄满的泪落下来一串,擦掉,挤出一个苦涩的笑逼着自己说下去:“他们都说你受了伤,我就只好逼柳菁菁带我来找你。”
“经过连岳峰大雪封山了两天,吃的喝的全都没有了,也生不着火,死了好多士兵。”
“掌印,你知道我躺在雪地上手脚僵得完全没有知觉,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口热气儿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殷淮微僵,终于肯抬头正眼看他。
齐轻舟泪水晶亮的眼睛对他弯了弯,说:“我在想,掌印经过这个地方的时候冷不冷,冰蛊有没有发作,难不难受,好可惜我不在,不能给他暖暖手,如果我在,我就一定死死抱住他,也许他会很生气,但我也还是一定会厚着脸皮死缠烂打缠上去让他变暖。”
殷淮抿着薄唇,不知道在想什么,齐轻舟紧紧盯着他:“后来又遇到丞相的追兵暗中截杀,太子根本不想让柳家再出援兵,暗兵的埋伏甚至躲过了柳家军的侦巡,声东击西支开了主军人马,我落到了他们手里。”
殷淮宽袖中的手蓦然攥紧,露出青筋分明的骨节。
齐轻舟总是最知道怎么说能让他的掌印心软:“他们对我拳打脚踢,施以毒刑,鞭子抽得我没有一块好皮肉,那些伤疤可能去不掉了,掌印会嫌弃我吗?”
那声音和表情太可怜了,只有殷淮知道自己的藏在袖中的拳头在颤抖,听着这些只觉得烧喉灼心,明知道这是小皇子刻意卖弄的委屈,但眼中寒冰凝结,染上凶狠的煞气。
齐轻舟嘴巴一扁,眼角耷拉,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以为我就要丧命在他们手上了。掌印想不想知道在被缰绳勒住脖子快要窒息的最后那一刻我心里想的又是什么?”
他挂着眼泪轻轻一笑,道:“我在想,我还不能死,我还没求得掌印的原谅呢,还没见掌印最后一面,我好不甘心啊。要是我死了,以后冰蛊发作谁来给他暖手呢?”
“要是掌印知道我死了,会不会也有一点点伤心啊?”
“还是很快就会把我忘啦?”
齐轻舟眼角通红地望着殷淮,语气轻颤又固执地求一个答案:“会吗掌印?”
“你会伤心吗?”
“会忘记我吗?”
殷淮心神溃败,被他连连追问得心里化作了一池温水,腊月飞雪里都烫慰。
作者有话说:
90%!
第78章 那又怎么样
齐轻舟得不到一丁点回应,心下钝痛,路上再艰难再绝望的时候都比不上此刻殷淮的无动于衷,他翻过那么高的雪山渡过那样冷的河水,还是不能再走进掌印的心里吗?
“掌印……还是不相信我么?”
殷淮仍是静静凝他,眉心蹙着,似在想如何回应他。
“没关系,”齐轻舟擦擦眼泪,深吸一口气,自己给自己鼓劲:“没关系,我理解的。”殷淮这样的人,越温柔就越决绝,他的心大概一生只会为一个人开一次,若是那个幸运的人不懂得珍惜,辜负了他,那就绝对绝对没有第二次了。
可是再绝对齐轻舟也不能放弃,只要有一点点希望他都舍不得放弃。
如果掌印一辈子都不愿意原谅,那他就追逐一辈子,反正在他的生命里,也没有比这个更珍贵、更美好、更重要的东西了。
“掌印不相信我就是我做得还不够多,还不够好,没让掌印感受到我的诚意和爱意,我、我会好好努力,会拼了命追上你,只求掌印等等我,不要那么喜欢上别人,我会很快追上来的。”
大概也觉得自己叨叨絮絮了这么久很招人烦,齐轻舟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哑声说:“我、我不烦掌印了,我的军编就在柳军的侦讯营里,掌印要是有什么事就叫我,好不好?”
见殷淮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应答,齐轻舟掩下脸上的失望之色慢吞吞地转身走向帐门,刚要伸手撩开帘子,忽而听到背后传来声音。
“齐轻舟。”
齐轻舟脊背一僵,顿了脚步,站定,转过身盯着殷淮。
两人隔着遥遥几步距离,谁也没有再开口。
齐轻舟目光灼然炽热、满怀期待又小心翼翼,仿佛殷淮嘴里吐出的下一句话就能定他生死,上天堂入地狱全在这一刻,他是生是死也全都捏在这个人手里了。
殷淮想起这些天的烧心挠肺的思念和巨大浩然的孤苦落寞,认命地闭了闭眼,跟自己承认,他怎么斗得过小皇子呢?
在齐轻舟屏住呼吸的漫长等待里,殷淮对他说:“过来。”
齐轻舟眼眶一红,冲过来重重地扑向殷淮,撞得殷淮都后退了几步。
温热的怀抱、熟悉的冷香,日日夜夜悬在半空中落不着地的心终于归位,像迷失的幼鹿历尽艰险回到森林的怀抱,又像濒临干涸的游鱼投入江河,他那样紧地拥着殷淮不肯撒手,千里跋涉的信徒终于寻到归宿。
齐轻舟紧紧扒在他身上,搂住他的腰身,将脑袋埋进他的肩窝里,整个人如同抖着的筛子。
冰凉的眼泪淌过脸颊,流进殷淮的脖子里,哭腔因为激动而颤动着:“掌印,掌印掌印……”
“告诉我‘过来’是什么意思?”
“我、我很笨的,掌印不说清楚一点,我听不懂。”齐轻舟被殷淮决绝得都怕了。
殷淮的一点点回应就能让他激动不已,却也无法轻易地安下心来。
掌印只是没有马上推开他,但却没有回抱他,也没有立刻回应他,他还不能真正确定掌印是什么意思,心里又忐忑起来,他拉起殷淮的手臂往自己腰上一圈,这样看起来就像是殷淮也在拥抱着他。
殷淮没有把圈在他腰上的手放下去,而是顺势抚上他的脊背,一下一下地顺着安抚,就像从前那样,齐轻舟亢奋激动的情绪果然从这个他们两个人都无比熟悉的动作里缓缓平复下来。
殷淮带他回寝帐,齐轻舟根本不愿意从他身上下来,殷淮只得一把将人抱起,齐轻舟两条又直又细的腿自然地勾缠上他精窄的腰。
殷淮拼命地克制才忍住不去动他,打了水来,沉默地给齐轻舟擦了脸,又褪去鞋袜,泡了手脚,温柔体贴得像以前一样,却仍是没有说话,只有他知道自己的手指是如何地颤抖,仿佛有了自我意识,不受他控制地要碰怀里这个人。
殷淮的沉默让齐轻舟不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的眉眼、鼻翼和唇瓣,坐在他腿上不肯下来,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忍不住凑上去亲。
试探地、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先是乌黑的眼睫,被他舔得湿漉漉,见殷淮没有拒绝,马上又得寸进尺,亲到面颊,再到耳根,像只兽类幼崽无比依恋地在头狼地怀抱里撒娇,要亲要抱,得不到满足就发出嗷嗷的咕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