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债(重生)(30)
段尘停下脚步,手中捏着的念珠不停,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偏过头看了重云一眼:“你又为何执意要离开这里?”
重云也驻足,却难得一语不发,他抬起眼与段尘对视,清楚地看见对方眼底如冰雪般淡漠的情绪,重云在心底里轻叹一声,缓缓道:“如果我说我是为了一个人,要离开这里,你相信吗?”
段尘沉默了两秒,不答反问:“为了我?”
重云心一惊,不知道段尘是怎么看出来自己的心思的,他一向随意与人嬉笑的轻松的神情竟一时有些绷不住:“你……”
段尘指了指垂在身侧的头发,那发带上两根翎羽在风中轻轻摇晃:“这两片青鸟翎羽所代表的含义,你妹妹告诉我了。”
重云一时竟不知道该哀叹重雅的直言不讳还是该担忧段尘知道真相后的态度。他犹豫了半天,谨慎地寻找措辞:“你、你都知道了?知道我、我……”
“你喜欢我?”段尘将他半天都吐不出的话补充完整,“我知道了。”
重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就连被族长惩罚都没让他这么难受过:“那……那你什么想法?”
段尘心道这两兄妹问问题的方式竟出奇的一致,他摇了摇头,就在重云即将被滔天的失望淹没之时,就听段尘说道:“我不会还你的。”
“什么?”
段尘睨了他一眼:“你送我了,便是我的。我不会还你的。”
重云不知道此刻的段尘心里有一种微微的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也不知道这是他少有的回避问题的态度,只觉得这人真是答非所问,但又不敢将那个问题问得太详尽,两个人竟是难得地保持了相同的逃避态度,将这个危险的问题绕开了。
“你若喜欢那就留着。”重云将心底里真实的想法深深地藏了起来,讪讪地解释道,“其实我当时没想这么多,你既然知道了,不介意的话留着便是。”
他到底是没能将自己的心意展现在段尘的面前,也不知道段尘能不能看出来。
“我自然不介意。”段尘垂眸看着发上的翎羽,长长的睫羽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你不要后悔就好。”
变化
重云和段尘在山上呆了几天,终于迎来了凤凰祭,他们这几天就看着族中的人忙上忙下,恨不得将整个三危山都翻新一遍,连根草都不想放过。
青鸟族人原本对段尘这个外来人士有些好奇,但很快这种好奇都消失在段尘冷漠疏离的态度和逐渐忙碌的事务中。
凤凰祭当天,重云给段尘送了一套广袖青袍过来:“虽然你总是穿袈裟,但入乡随俗嘛,这衣服是我们族里逢年过节才会穿的,你来试试。”
段尘没说什么,依言换上,他身形修长,皮肤被这青色的华服衬得更加白皙,泛着如玉的光泽。衣袍的后面用金丝线绣着青鸟的图样,随着他步伐的动作折射着刺目的光,如瀑长发被一根缎带系起,两片青翎缀在发带上,在乌黑的发间若隐若现。
“我就说你穿起来肯定好看。”重云有些看呆了,半晌才掩饰性地一笑,瞧着自己身上与段尘相同款式的锦袍,越看越满意。
“走吧。”
校场的正北方摆着祭坛,熊熊大火在祭坛中燃烧,两排长明灯从祭坛处一直延伸至校场外。校场被布置成擂台的模样,擂台四周设有茶水软座,是供不参加凤凰祭的族人休息的地方。
重云与段尘跟在族长重胥的身后,随着族长的步伐,徐徐往祭坛处走去。重胥一步三叩首,其他人也跟着照做,直到走到祭坛下方,重胥点燃三根香,恭敬地朝祭坛的方向拜了三拜,嘴里念念有词,半晌才将香插在了香插里。
这动作像是开启了一个机关,原本安静肃穆的人群中突然躁动起来,段尘伫立在人群中,听见重云低声道:“你抬头看看。”
段尘依言抬起头,只见碧蓝苍穹之上,一声清亮的啼鸣划破长空,五彩巨鸟携着祥云从南方飞来,周身流光溢彩,似有金色火焰从羽毛上滑落,长长的尾羽在空中划过一丝漂亮的弧度,美得惊人。
“凤凰?”段尘只惊讶了一瞬,随即就明白了过来,“假的。”
“自然是假的。”重云望着凤凰降落在祭坛上,高傲地俯视着下方的人,笑道,“但人活着总需要一些希望,不是吗?”
段尘沉默了一瞬,随即道:“不一定要希望,信念也可以。”
重云明白他这是在说自己了,又想起当日在东海的岸边,段尘同自己说的那番话,凝眸望向他:“那你的信念就是斩尽这世间污秽吗?”
“自然。”
重云没来由地心里一慌:“那若是这污秽都被驱除干净,你又当如何?”
段尘与他对望,将他眼底的恐慌看在眼底,却没说出让他满意的话来:“我不知道。”甚至那个时候他是否还存在于世都未可知,他本就是为了驱除污秽而生,而这个目的达到了,或许他也就再存于这人世了。
重云顿了顿,艰涩地说道:“我明白了。”
“过去坐着吧。”重云整理了一下心情,随着人潮依次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早在凤凰祭的前一天,这些位次的安排就已经告知给了众人,重云和段尘的位置挨在一起,都在重胥的左下方,重雅则在重云的后面。
二人坐下,看着重胥说了一大串开场词后,才终于悠悠宣布:“开始。”
早就说过,凤凰祭于重云来说不过是族里人借了一个由头来比试武修,但六年才举办一次,还是很值得期待的。重云离开了四年,族里已经涌现出了许多年轻有为之辈,他们都是凤凰祭司的有力争夺者,而重云作为上一届的凤凰祭司,自然免不了要被人打擂。
前几日都是所有参加凤凰祭的族人一对一比试,败方被淘汰,直到选出前十的强者,这前十名可以选择跟重云比试,若赢了,那么就要跟余下的九位再比试,一直到战胜最后一位,那么此人便是新的凤凰祭司;若是输了,仍旧可以选择与余下的九位再比试,争一个第二名。
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不跟重云比试,而是采用一开始的淘汰赛的方式,直到选出最后两位,分个胜负,再由最后一名来挑战重云,赢了,便是下一任凤凰祭司,输了,所有人的名次依次往后挪一位。
是以前几日重云倒是过得悠闲,看着别人比赛好似跟自己无关,但直到十位强者选出来后,他就忙起来了。
重云发现,这十位里,竟有半数都是他并不熟悉的后起之秀,而且在听说他是上一届的凤凰祭司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指名要同他比试,看着这一张张年轻的面孔,重云真是哭笑不得,但规矩摆在那里,他也不得不接受。
因此这几天就出现了他这种脚不沾地的情况,他虽说天赋强,修为也高,但这些人也无一不是族中的佼佼者,重云守擂也守得很艰难,直到打败最后一名挑战者,他倒在擂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四哥你太棒啦!”重雅在身后兴奋地尖叫。
四周其他人也或是羡慕或是敬佩地在起哄尖叫。
坐在首位的重胥面色有些复杂,一方面为重云的优秀而高兴,一方面又为他即将离开而浪费了这种天赋而生气,纠结了半天,就看见段尘起身走到擂台上,俯身将重云扶了起来。
“还能走吗?”段尘的声音清清冷冷,似雪山上的风拂过重云的脸颊,让他因战斗而激动发热的面庞稍稍冷却下来。
重云躺在地上,望着头顶上方的段尘,像是脑子被磕了一下,脱口而出:“不能,要不你背我吧?”
他把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刚刚褪去的热度又再次席卷而来,他还在想着说些什么来弥补这个口误,让段尘不要为难,谁知段尘竟真的蹲下来,将他背到了背上。
重云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我开玩笑的。”
众人见段尘将重云背起来往居处走去,起哄声一时更大了,这段时间他们都看见了段尘头发上系着的青翎,对两人的关系有了非常严重的误解,但很奇怪的是,本来是固守在山里的人们竟对此接受良好,好像真的就是把段尘当做是入赘而来的姑爷一样,连凤凰祭的位置,也是安排在了重云的身侧。
段尘背着人,走路很慢,其他人的起哄声他都听在了耳朵里,但却没有多余的想要去解释的心思。他只是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重云的时候,他也是亲自将满身伤痕的重云抱回了客栈。
只是当初的心情与现在相比竟有些不同,那时候的他,看重云与这世间渺小的事物没有任何不同,他送他去医治,也不过是随手救了一个弱小的动物一般;但此时,他没有听见重云说话,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重云猛烈跳动的心跳,那震动从紧贴的后背传到他的身上来,甚至让他也生出了两分相同的,名为紧张的情绪。
为什么会这样?
段尘想不通,明明这个人还是当初的那个人,可是心境竟会与当初截然不同,到底是哪里发生了变化?
重云不知道段尘在想什么,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紧张得有些手足无措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
“什么?”段尘没听清他说话。
重云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几乎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脏:“你怎么突然想到要背我?”
段尘有些莫名其妙:“不是你提议的吗?”
“……”重云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悲哀,他想,果然不该对段尘这个人抱有什么幻想。他沉默好半天,才半开玩笑地说,“你也真是难得这么听话啊。”
段尘嘴巴抿成一条缝,才冷冷地说道:“你太累了。”
重云愣了愣,想着这算是他的解释吗?又听见段尘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该休息一下。”
重云刚才还满是阴云的心绪骤然又是阳光明媚,他闭上眼睛趴在段尘的背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想着这下可真是完蛋了,所有的情绪都被这个人给拿捏住了。
但他嘴角又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来,心道,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瑶池
第二日是凤凰祭司的受冠仪式,段尘同族中的人早早便来到校场,等着重云出来。
重云昨日在房间里躺了一天,才恢复了精神,等换上衣服出来时,校场上早已坐满了人,他着一袭金色盛装,衣服上绣有凤凰图案,领口袖边是卷云样的暗纹,腰间一条明黄色的腰带,左侧腰间佩着他的剑,松白玉的剑柄在袖袍间若隐若现,右侧缀着一块红绳吊着的坠子。金色长袍曳地,随着他走动在地上留下浅淡的划痕。
他的面容清秀雅致,一双眼睛宛如星夜般明亮,不笑时都带着温柔的水光,头发被一块白玉发冠高高束起,长长的马尾垂在身后,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曳动。
段尘安静地看着重云一步一步从远处走来,冷漠疏离的视线不经意与他撞在一起,尔后重云在走近时,突然冲段尘展颜一笑,他本就生得俊美,这一笑明媚动人,段尘的呼吸骤然一窒,长睫倏地垂下,不再去看他。
直到重云走上祭坛站定,段尘才抬起眼,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
那在祭坛上呆了多日的凤凰在重云停下脚步时,抬首发出一声清亮的啼鸣,随即振翅而起,在祭坛上方盘旋了几周,化作一片金光。那破碎的金光从天上落下来,凝聚成一块圆形的凤凰状花冠,落在祭坛下方早已布置好的桌台上。
重胥走到桌台,将凤凰花冠拿起,重云半跪在地,左手执剑柄,右掌放在膝盖上,微微颔首,恭敬地等着重胥将花冠戴在他的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