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速飞行片刻,池惑俯身看去,街市灯火已经稀疏寥落,很快,被白家两兄弟御剑追逐的池惑来到了扶水城郊外。
雾乍起,瞬间糊住了视线,纸鹰飞行的速度没变,而紧随其后的白家两兄弟已经迷失在浓雾里。
这场雾来的突然,也来得及时,将穷追不舍的白家兄弟给困住了。
但池惑知道突然起雾并非自己运气好,而是鬼主在此设了迷阵,鬼主已经预料到白家兄弟不会轻易放过池惑,所以用纸鹰将两人引至此,再以迷雾阵将其困住,好让池惑在郊外脱身。
白雾潮湿浓重,彻底遮住了池惑的视线,置身其中,池惑错觉被密不透风的白色蛛网缠住,蛛网越收越紧,直到掐灭他的感官和呼吸。
他也和白家那两兄弟一样迷失在鬼主的迷雾阵里。
待纸鹰在雾色中缓缓下落,停稳,池惑的手腕立刻被一束藤蔓缚住。
藤蔓柔软而有力地缠绕而上,带着雾气凝结的水珠,潮湿冰凉,像毒蛇的信子蜿蜒攀行,牢牢将他的手腕缠住,就好似对待自己的猎物。
“跟我来,别走丢了。”
鬼主的声音在浓雾里响起,池惑很清楚,缚住自己手腕的藤蔓,是鬼主指引他离开迷阵的牵引绳。
池惑不做声,跟随藤蔓的牵引在浓雾里挪动步子,雾气吞噬了他的脚步声,仿佛踩在云端之上,所行之人无法留下任何声音和踪迹。
池惑在上一世搭建过无数次这样的迷雾阵,他知道如何找到阵眼,又如何避开暗藏的危机,让自己从迷雾中脱身。
但这绝对仅仅是鬼主才能知道的事情,所以他只能假装不知,像只迷路的小鹿一样被对方牵引向前走。
白家兄弟似乎不再有跟上来的迹象,迷雾阵中只剩下池惑和他手腕上那根藤蔓。
无声让时间变得漫长,也让路程变得乏味。
兴许是鬼主已经确认了祁忘的安全,所以决定调皮一下打发时间,又或者是鬼主故意放出的试探,就在池惑一个转弯之后,原本严严实实缠在手腕上的藤蔓毫无征兆消失了。
失去了指路的藤蔓,陷入迷阵的人等于彻底失去了方向,特别是池惑这样只有练气修为的修士,身体素质和普通人相似,几乎完全没办法凭借自己的能力离开,除非深谙迷阵之道。
池惑可以确定,鬼主是故意解开他手腕上的藤蔓的。
比起无聊打发时间,他更倾向于认为对方在试探他,试探的目的是想看他知道鬼主的秘密到何种地步,会不会连迷雾阵也能解开?如果不能解开,他陷入迷阵里会做出何种反应?
毕竟曾经的“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坏得很。
在迷雾阵里乱走是非常凶险的,但池惑只能假装成迷路的羔羊,故意漫无目的地摸索前行。
鬼主可以试探他,他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试探鬼主。
自己和自己,礼尚往来不算过分。
鬼主想要欣赏他身临险境的模样,池惑也倒是想要看看,如果自己朝危险的方向走,在触发致命机关之前鬼主又会作何反应。
横竖一个「赌」字,自己与“自己”赌,池惑当然敢下狠注。
就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西边偏南白虎之位,设了一个杀阵的机关,一旦触及,他就会被隐匿在流雾中的暗箭射成马蜂窝。
佯做无知无觉的池惑在迷雾中小心翼翼迈开步子。
三步,两步……
正当他抬起脚,准备迈下生死攸关的最后一步时,浓雾之中探出一只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猛地往回来。
池惑脸上恰如其分地表现出疑惑与恐惧,内心却忍不住偷笑。
这场与鬼主的赌博,是自己胜出了,年少的“自己”道行还是不够深,心也不够狠。
“我以为你知道我的阵法该怎么走呢。”鬼主索性亲自拉住池惑的手,为他在浓雾中引路。
被牵着的池惑默不作声,隔了好一会才开口道: “你希望我知道吗?”
“可惜了,我并不知,所以还请鬼主指教。”池惑道。
既然对方与他玩笑,他也不妨调皮一下。
鬼主不置一词,轻轻拉着池惑在迷雾中前行。
他的手虽然很凉,但被手指温柔地握着,总比被藤蔓束缚住手腕要舒服许多。
迷雾吞噬了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吞噬了世间所有颜色和声音,因为静极了,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也可以说,只剩下不同时间线上的一个人。
绝对的安静会让人变得坦诚,鬼主突然问道: “祁忘,你说你不会对我不利,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池惑耸耸肩: “只能凭你的意愿,毕竟我没办法对你做出解释,也暂时无法告知原因。”
鬼主笑了: “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明明在自说自话,还口口声声让人信任你。”
池惑也笑: “请见谅。”
路上,鬼主聊到雁芦楼一事,用闲聊的语气问道: “既然我已经帮你从白家兄弟手上脱困,那你总该告诉我一下,你这般做的目的了吧?”
于是池惑将就白逐溪狼子野心,日后会发动阴兵屠城的事告知鬼主。
他发现,只要不明摆着对鬼主剧透关于“自己”的事,藏在他识海里的天道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鬼主听得云里雾里: “你如何知道的这些?”
池惑没个正经道: “别忘了我会算卦。”
“好吧…”鬼主知道他玩笑话真真假假,也懒得细究这些,又问, “不过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么,这些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从祁忘作为东极门随意峰弟子的身份来看,和白鹿城的两位小公子毫无干系可言。
池惑开始满口跑火车,还装了一幅正经模样: “庇护众生本就是我们修行之人的本分,且仙道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怎会不关我事呢?”
“啧。”鬼主抿了抿嘴,他知道这家伙又在卖关子了。
鬼主确定已经用迷雾阵甩开白家兄弟后,终于收起阵法,两人低调地从郊外再绕回扶水镇客栈。
一番下来,夜已深。
池惑在雁芦楼搅出了不小的动静,扶水城上却没泛起半点水花,显然是白见临有意将事情压了下来,不希望在千灯赏枫宴前夕搞出大动静。
而且池惑只不过在少城主面前“唱错”了一出戏,无论怎么看,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兴师动众调查此事才显得奇怪,反而显得他过于在意。
池惑也正是猜中了白见临维稳的心思,才敢下这步险棋。
客栈内,大堂的灯已经熄了,但池惑远远看到时无筝房中灯火还亮着。
可当他和鬼主上楼的脚步声响起后,时无筝的灯突然熄灭了。
过于巧合的情况让池惑有种错觉,时无筝似乎在等他们归来的动静。
“今晚你回哪间房?”行至客房后,鬼主问池惑道。
池惑推开被自己冷落了两天的客房: “今晚就不打扰池道友了。”
鬼主脸上并没有明显的情绪闪过,他掏出一个紫砂小瓶子递给池惑: “这个药可以帮助你更快愈伤。”
说着,他的视线移向了池惑手背上狰狞的伤口,撇了撇嘴, “我可不希望你师尊认为,是因为我把你带出去了,所以你才受伤的。”
池惑接过伤药,笑: “多谢。”
鬼主: “我还要回去赶制枫灯呢,明儿见。”
赶制枫灯一事,似乎是他故意对眼前的小修士说的。
“池惑。”他突然叫住了自己。
刚要转身的鬼主回过头: “怎么了?”
沉默一瞬,池惑开口道: “赶制三百六十五盏枫灯不容易,费心费神,拿来送人,不值得。”
鬼主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祁忘,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三百六十五盏枫灯?”
池惑笑,还是那句老台词: “别忘了,我是你的算卦先生。”
鬼主也笑: “知道了,算卦先生。”
“你的提醒我会记着,你也别忘了,你答应过要给我送枫灯的。”说着,鬼主已经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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