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问剑(142)

　　冥冥间，太阳升起又落下，月亮升起又落下，太阳飞进他的左眼，月亮飞进他的右眼，液体不断从眼珠中涌流而出，飘向虚空之中。时间消失了，万籁俱寂，此刻他只是一个“存在”本身，无需更多的言说。

　　短暂的悟道在林煦眼中转瞬即逝，等他的意识回归身体时，身边的剑神消失了。他独自盘坐在床榻上，枕头和被子叠放得整整齐齐，旁边有一只旧香囊。体内还残留着灵气澎湃后的灼热感。

　　他赤着双足走下来，门外积了厚厚的白雪，他一踩上去，雪就烫出地面，为他让出一条小路。

　　剑神去哪了？

　　墙的隔壁传来响动，林煦转而朝那边走去，只见三位剑修正在用木剑对剑。即便剑神身体变差，一旦恢复体力再度拿起剑时，他的剑丝毫不显迷惘，仍如初见时那般摄人心魄。

　　林煦就站在门边看他，心中满是柔软。

　　六场结束，剑神回头，雪中伫立的林煦扶着门，衣着单薄，眼神犹如清澈的火焰。

　　“你闭关了十天。”剑神扔一件披风给他。

　　道阳问林煦突破了多少，剑神说：“看样子是元婴五阶。”

　　已经不会再有人为林煦怪物般的涨功速度而感到惊讶了。

　　道阳和玄正只是懵了一瞬，随即接受了这个奇异的事实。

　　剑神：“眼下他也出关了，是不是该回登剑阁了？”

　　“是该回去了。可是小蝴蝶呢，你去哪？”

　　林煦沉默地上前，掰过剑神的肩膀，要把剑神推回自己的屋里去好好谈谈。那气场肃杀的年轻弟子就这样带走了剑神，道阳不由咋舌。

　　剑神靠在小屋的墙边，林煦说：“你要去哪，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会想去的。”

　　“只要你在的地方，我就要去。”

　　“哪怕我要重新去那个小村庄吗。”

　　“重新去那里干什么？你上次差点死在那里。”

　　“那里的人们需要我。我也需要他们。”剑神说，“你可以理解为后半句话更重要一些，而前半句只是伪善的借口。”

　　一时间林煦的怒火安静到不可思议。

　　他重申：“我会去。”

　　“为什么？为了阻止我？”

　　“难道就放任你又随随便便地倒在什么地方吗？”

　　剑神的眼神凝滞了片刻。

　　这些天恰逢林煦涨功，他自认吸收了比从前更多的气，足以让他前往那个村庄再全身而退。

　　然而最近他的身体情况连他自己都不能保证，确实带上林煦更保险。

　　林煦原本以为剑神会无情反驳自己，说他身体还没差到需要关心，剑神只是垂下眼帘，并不说话。

　　可见剑神的身体真的随时会倒下了。

　　林煦望一眼窗外的大雪，白色的雪地实在刺眼。

　　他突然有些无助。

　　他预感剑神正在迈向一个他不知道的地狱，他到底要怎么才能把剑神救回来？

第114章 苦海天机·八

　　林煦要跟着剑神走，便让道阳和玄正先回登剑阁，不料被他们二人拒绝了。此番下山，他们有照看林煦的责任，林煦去哪，他们必须跟着。

　　四人再度出发了。

　　道阳和玄正不知他们打算去哪，剑神只说有样东西落在那小山村里了，到时候他们把马车停在山道口，他自己进去找就行。

　　路上的一半时间剑神在昏睡。他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从一个不需要睡眠的人变成了一靠着林煦就要睡着的人。

　　林煦隐约觉察到剑神或许是在利用他身上的某种气。

　　可他并不能怎样。

　　他只有把人抱住了，调整姿势，让剑神睡得更安稳一些。

　　偶然他路过一片山林，其间有零星几朵梅花率先开放，他不舍得全掐了做香囊，只摘下其中一枝带回车里，送给沉睡中的剑神。

　　不知过了多久，剑神幽然转醒，手里多出了一枝梅，不由莞尔。

　　他抬眸去看林煦的眼睛，林煦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静静地，不与他说话。

　　遇上天气恶劣的时候，剑神原本想继续赶路，林煦拦他不住。这时道阳仙君说他想休息，小蝴蝶是病人也该休息。

　　要是再坚持下去，师尊恐怕会发现异常，剑神只好同意。

　　众人找了个山洞窝着，剑神指点林煦练功。

　　道阳在旁边蹲着说：

　　“小蝴蝶你不要一下子教得这么多，年轻修士不会珍惜的。你说的这些功，当年我师尊让我干了十年杂活儿才教给我。”

　　仙门里的规矩就是法门不能轻易传授，需要弟子表现出足够的诚心才能求得，这样学到的知识才一辈子都不会忘。

　　若是来得太容易，弟子难以认识到这真知灼见的分量，也就不会放在心上了。

　　剑神明白这些，可是没有时间了。

　　林煦说：“他说的每个字我都会珍惜。”

　　道阳失笑：“……你不会的。”

　　林煦有点恼。

　　道阳仙君又不知道他多喜欢剑神，为何这样断言。

　　“就算你再喜欢小蝴蝶，一个人短期内能接收的天道信息是有限的。因为福泽不够、道行不够、磨炼不够，就算听见了也会流失。不信你来复述一遍，小蝴蝶方才说了什么？”

　　林煦张了张口，刚说出了个在天成象、在地成形1，就卡住了。

　　仅仅一句话，还是他从前就知道的。

　　他不由涨红了脸，心里不甘。

　　“出了这种事，不是你的错，是小蝴蝶的错。他不该这样教你。”

　　玄正说：“是看小弟子天赋异禀才这样教的吧。”

　　“再天赋异禀，也要经过历练捶打。”道阳从地上站起来，他才不会说他某次听师父论道，因为福泽不够整整昏睡了一天，然后被师父赶去做杂活儿。

　　十年之后，师父终于肯再次教他，他一听之下大为震撼，深感宇宙精妙，大道深广，问师父为何不早点教。

　　师父说你真是蠢材，我十年前就教过你一模一样的东西，但那天你睡着了。

　　道阳：“难道我那些活儿都是白干的？人总要在红尘里实际地经受点什么才能真切悟道，不然涨的都是虚修。”

　　剑神一副挨训的模样。尽管戴着面具，林煦还是看出来他有点不开心。

　　剑神转过身去，林煦正要安慰他，结果听见剑神小声说：“我之前就说让你去找道阳仙君了。”

　　林煦：？

　　“道阳仙君才该是你要拜的正师。”

　　林煦想告诉剑神可是我好多次突破境界都是因为你，道阳仙君满肚子坏水地凑过来一个歪歪的脑袋：

　　“小蝴蝶怎么了？委屈了？”

　　剑神哪敢委屈。从前只要他敢委屈，道阳师尊就要打人了。

　　修士是不可以感到委屈的，委屈这种情绪没有用，他必须只能全然活在当下，最常见的把弟子拉回当下的手段就是打人。

　　“摸摸你好不好，不委屈了，以后我不凶你了。”道阳抬手就要摸剑神那银色的头发，玄正仙君从后面架起道阳把他往后拖：

　　“你别找借口玩人家的头发！”

　　道阳嚷嚷：“可是我真的好奇他的银头发好久了！还想给他编个……”小辫子什么的。他感到身后玄正越来越低的气压，逐渐闭嘴。

　　剑神：……

　　能从师尊口中听到“以后我不凶你了”这几个字真的像在做梦。

　　但他还是不要被师尊摸脑袋好了。师尊下手没轻重，不小心扯动他的头发，他会很痛。

　　暴风雪终于停了。

　　他们在附近发现一口冒着热气的野泉水，比农庄后山的还要烫上许多。道阳仙君兴奋地提议说，我们不用灵气护罩，来比赛谁泡得更久吧。

　　剑神笃定自己很快会晕在里面。然而这是师尊的话，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听。

　　说时迟那时快，道阳率先跳了下去，烫得光速跳了上来，浑身皮肤泛红地倒在了地上。

　　众人：……

　　玄正仙君用灵力给他治疗，道阳还在嘻嘻哈哈地说好刺激啊，不知被碰到了什么地方，他的声音突然变调，咬住嘴唇，什么话也说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