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明白内情的臣子,又一次见识了皇上的高明。
其实郡主去刑部告状,哪里是希望秉公秉到要皇开她父亲的棺椁,只是希望舆论重压之下,查清瑞王死因。
显然她已经认定了,是远宁王为掩盖身份,杀瑞王,夺遗诏。
白昼转向陶迪,道:“陶卿还在等什么呢?即刻去给朕查验清楚,看看朕的皇叔到底如何离世的,大朝会,给朕一个交代。对了,让大理寺卿随行正验。”
说罢退朝了。
陶迪瞄一眼身边的大理寺卿,这二人年岁差不多,私交尚可,相视苦笑——走吧,挖坟去呀?
所有人都等着看验尸的结果,唯有白昼知道,开棺验尸不过是缓兵之计。
瑞王确实死于蛇吻,尸体验不得。
当然,白昼早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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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近来身体好了太多,但今日他回到御书房觉得异常疲惫。
正想随便歪一会儿,布戈便来奏:端淑郡主一早入宫,等皇上下朝,这会儿还在偏殿。
正这时候,远宁王进来了,道:“阿景还是歇歇再见郡主吧。”
白昼摆手:“早见早了,放心吧,”说着,他脸上现出笑意,“她这会儿当你是杀父仇人,你还是避一避。”
王爷目光在白昼笑容和缓的脸上停留片刻——他分明累得紧了。
轻叹一口气,转入御书房高叠的书架后,隐没了身形。
玉人告诉过王爷,远宁王原主一直是和老王爷白袁单线联系的,通信并不频繁。二人彼此信任,一条心思——谋取白家的天下。
这对于简岚鸢而言,是幸事,也非幸事。
幸,在于极大程度上降低了暴露身份的风险;
不幸,在于若想保护白昼,便显得被动了。
但王爷毕竟是医生,让他医病,钻研,是把好手;
让他做寻根溯源的权谋算计,他就觉得吃力了,透过层叠的书架,看白昼站在堂前的背影……
那人从前瘦得用形销骨立来形容毫不为过,如今好不容易长了点儿肉,怎样都不能再让白袁伤他。
前些日子他让玉人前去凌霄镇和客栈老板杜陌谈一笔大买卖,进展比预想得顺利。
那老板杜陌懂医术,又得了白昼和王爷的恩惠,对二人信任感恩,一听说王爷看中了长江两岸医药生意,想请他合作打点,他几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如今他已经去了江南一带,前日里来信,说进展顺利。
王爷脑子想事,眼睛四下无目的的巡视。
忽然看见侧面百宝阁上挂着一块玉佩。
白璧无瑕,润若凝脂。
他走到近前仔细观瞧,见那是一块玉珏,上面螣蛇蜿蜒灵转,和白昼脖颈上的雕纹一般无二。
更与远宁王原主收藏于故宅匣子里的图形相和。
是一对!
正拿起来仔细瞧,布戈过来了,低声道:“陛下说这边也没个坐的地方,让奴才带您去后厅。”
远宁王摘下玉珏,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嗯……
你占环的情敌送的。
布戈可不敢这么说,含糊着答道:“自占环带回来的,但到底是如何得来,奴才不知。”
回想和玉珏一起收在匣子里的信件上,白袁称原主为“九儿”,占环王李鸩的母亲更一见面便说他是李鸠,如今又有这信物一般的玉珏……
果然吗?
原主是占环的小王子李鸠?
那他……又为何会到白袁身边的。
布戈见远宁王摩挲着玉珏不说话,只道他是心有猜测,醋劲儿上来了,轻轻拽了他衣袖一下,见他回神,引着他到后厅去了。
白昼应承走端淑郡主,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他到后厅,便见远宁王摩挲着半块玉珏发呆。
王爷见他来了,问道:“文家的事情,还有郡主的事,你打算如何?”
白昼笑道:“文家只差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燎原的一点星火,”说着,抻了抻腰身,呼出一口气,“至于郡主……终归能给她一个交代,只是还需要时日,现在,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看向王爷:“有心事?”
王爷把半枚玉珏递给白昼,问道:“这是哪里得来的?”
白昼当然直言相告,李鸩给的。
更是连李鸩当时说的话,都直言相告。
王爷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表情,低声道:“原主,可能是占环的小王子李鸠。”
这样一来,从前对于书里重要人物的猜测,便得被推翻大半。
尤其是远宁王原主李鸠对白景……
诸般纠葛,分不清爱恨,伪装成白景的血亲兄弟向他报复,年幼时白景害他没了占环的王位,他便要来夺白景的大尧社稷。
但书里写他即便得了王位也并不快活,只怕是不知何时,对白景动了心吧?
白昼苦笑,因为二人穿进这半部小说,线索实在有限,对两位原主的关系的猜测昨日那般,今日这般,让白昼无奈。
他笑道:“我说王爷,你希望那两位原主是什么关系?”
王爷想也没想,就答道:“非要选的话,我宁愿他是被收养的孩子。”
“他”指的是远宁王原主。
是了,仇怨可能可以化解,即便化解不了,也不过是爱恨难两全,怎么都比爱上自己的兄弟这样让人都疼的事情强多了。
说着,他拉起白昼放在桌上的手,道:“幸好。”
幸好,咱们不是他们,也幸好在与白袁正面交锋前,就发现了这段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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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前,上都护高靖府里来了急报,虽然是家事,却是要了命的。
白昼笑笑,心道星宁得手了。
他向布戈吩咐道:“去告诉王爷,晚膳早些用,估计一会儿高大人便要来求他了。”
上都护高靖的儿子高离在府中突发急病,胡言乱语,疯疯癫癫,无奈,只得将他绑起来,可没多大一会儿,眼看人昏沉起来,马上就不行了。
高靖疯了一般让府医去医治,把都城坊间有名的大夫都请到府里,又是针灸又是灌药,一直折腾到上灯时分。
命保住了,人却疯了,睁眼只会傻笑,谁都不认识了。
高靖就这么一个儿子,这样不就是要断了老高家的香火了!
一名来自坊间的老医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说了一句,前些天在街上刺死太医的疯子,也是这般呐。
只怕仅有远宁王爷的医术,还能报一线希望……
老医师一句话,像是点明了什么,高靖刚才忙乱没在意,这会儿看见地上打破了一只精巧的琉璃彩瓶,里面的丸药滚散了满地,一粒粒黑亮黑亮的,隐隐泛着金色的碎光,他大怒,喝问道:“最近公子在府里,是不是又乱服药了!”
乱服倒是算不上,只不过一日三次,比吃饭还准时。
从前公子不让说,这会子他变成这样,当然是老爷问什么,就答什么。
高靖看着儿子这模样,趔趄几步,一屁股堆在身后的太师椅上,叹道:“报应,当真是……报应!”
当年宫内政变,他明知夏嘉没疯,是因为亲历当场才惨遭灭口。
案件公审时,他和太医令田冯却伪证夏嘉平日里便偶有发病,让他背了发病刺死太子的黑锅。
如今,太医令田冯被杀,自己虽然还活着,儿子却疯了……
难道是夏嘉的冤魂前来报复了吗?
夏……
他这当口也不知是心思突然明白了,还是糊涂,突然联想到乐兮堂中,上门教女儿琵琶的姑娘也姓夏。
细想,她相貌和夏嘉颇有些相似。
高靖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无暇细想里面有何千丝万缕的关联。
只觉得这许是老天给他弥补当年过错的机会呀。
于是,众目睽睽,满院子的医师、家丁丫头,眼睁睁看着自家老爷走出屋门,跪在院子里,向着皇宫的方向叩头,嘴里念念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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