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各方面和张颂词都很像,同样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也同样在眼角下方有颗泪痣。
只不过区别在于他是左边,医生是右边。
张瑭轼一见过叶屹川,就主动说了自己来的原因。
“叶家主的主动拜访,我一个身残了的小家族继承人,可没那个能耐。”张瑭轼说话的语气并不显得刺耳,他故意弯着眉眼,反而自带一种轻微的调侃。
他在调侃自己:“虽然加一个前字的继承人,应该能更加准确地定义我的身份。”
看起来和大多数时候都显得很正经的医生,还是有着明显的差距。
而一早就知道对方会主动来拜访的叶屹川,此时正坐在会客厅内,手捧着一杯甜茶。
张颂词的父亲没那个胆子让张瑭轼待在医院里,等待着叶屹川的拜访。
叶屹川从不担心别人会轻漫于他,因为需要担心这个的一直都是其他人。
叶屹川要做的,也就只是让对方主动来到叶家,来到庄园。
至于之后的事,如果被医生发现该怎么处理……那就等先发现了再说。
叶屹川放下了杯子中的甜茶,这是张颂词用一部分中药和果干专门配给他的,茶水里充满了植物的清香。
医生的存在,在这个庄园里的角角落落都有痕迹。
张颂词对于叶屹川而言也是家人。
只是男人对男人之间,总不至于像对素素那样,表现明显。
“你怎么看待你父亲对待你和他的行为?”叶屹川的手放在大腿上,视线看向坐在轮椅里并不显得局促的张瑭轼。
“没什么想法。”张瑭轼知道叶屹川说的那个他,指得就是张颂词,“他幼儿园的年纪就来到了这里,不是吗?”
张瑭轼没参与过张颂词的生活,也没参与过他的喜怒哀乐,所以他不会对父亲对待张颂词的行为有任何指责之处。
他只是在说:“他没有必要,因为一个不太熟悉的,最多只是有点DNA联系的人心情不好。”
“若说我对待我父亲的看法。”张瑭轼说话的声音顿了顿,他放在轮椅一侧的手,逐渐捏紧。
“控制狂,有严重精神疾病的疯子吧。”张瑭轼抬眼看着叶屹川,笑着说。
叶屹川没说的是,你评价给你父亲的词,大部分都能用在你自己的身上。
张家的情况,之所以说遵从老牌世家的存在,就是因为他们大多都不那么正常。
整个张家可以说除了张颂词之外,没有任何人的精神,属于完全健康的。
张父自幼年时就强行控制着两个儿子的生存环境。
大儿子必须坚守精英教育,必须成为家主。
而小儿子又可有可无。
原因大概在于,医生的爷爷那一代生了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偏偏个个要强。就算医生的父亲作为老大,当时继承家族的过程也不是那么简单。
结果在对待自己的儿子方面,就逐渐开始变态……
显然,张瑭轼对待张父有着很强烈的不满。
只是这份情绪的表现,已经彻底被压在了心底,让张瑭轼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温柔无害的正常人。
“如果您只是单纯地想要追问我的想法。”
张瑭轼笑着说出了一连串的话。
“那我由衷地希望,张家最好在这一代就别存在了。”
“股份在父亲的面前,被跌到停板。医院被当着他的面,被转手给其他人。老爷子留下来的一点点遗产,也在法律规定的情况下,被交给其他长辈。过往经过我们张家人世世代代传承的医书,也一并捐给国家。”
“之前我的手没出事的时候,做一场手术也收费不菲,攒了不少,这笔钱也完全可以交代张颂词。”张瑭轼没说弟弟这个词。
张家对不起张颂词,是众所周知。
可作为哥哥的张瑭轼,同样也对不起张颂词。
他开始被控制,无能为力,无法反抗的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可当后来外出留学和外国人交流的这一期间,待在国内的父亲其实没那么容易掌控到他。
但那个时期他依旧没有选择联系张颂词。
不管原因属于什么,未曾给予过,帮助过,就不要再期许得到些什么,基于血缘关系才会出现的感情。
那未免把亲情显得也太廉价了。
“不知道您对在这场三流的戏剧中,扮演一个恶人有没有兴趣。”张瑭轼语气略显浮夸地说,他那原本攥着紧紧的手,此时正在胸前挥舞着,犹如合唱团的指挥。
张瑭轼不想继承张家,更不可能让张颂词摔进这个泥潭。自他手坏了以后,可是时时刻刻都承受着来自张父的,那仿佛凝视废物一样的眼神。
那么现在最好的情况就是,借由叶屹川的手,直接毁掉那个罪恶的源头。
反正张父那一代的兄弟姐妹,个个都有能力,早就能养活自己,也能养活自己的后代了。
说到底张家的毀灭,唯一会难过的,可能只有他那个不知道死了多久的爷爷,还有……根本不配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这是另类的皆大欢喜结局。
张瑭轼双手撑住轮椅,本就受伤的手,完全撑不住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
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却一声不吭。
叶屹川只一个眼神,全程侯在旁边没有任何情绪表现的管家徐叔,少有地表现出了自己的肌肉,一把子就能将摔倒的成年男人,重新塞回轮椅。
叶屹川全程都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吭,神色清冷。
张瑭轼很清楚,想要把这样的人放在三流剧目的恶人角色身份上,如果没有足够的代价交换,就只能抛下自己的自尊。
摔倒是试探,也是表明张瑭轼完全可以由叶屹川践踏的行为。
但对男人没有想法,也不会因为自己身体有问题,就变态的叶屹川却用无声的肢体语言表示了拒绝。
被管家重新放在轮椅上的张瑭轼,可是真心地觉得,自己未来的自由比尊严珍贵得多。
但他还是告诉叶屹川说:“我虽然手不能用了,可在药物方面也算是有些造诣。”
“您要是不介意,等张家毁灭过后,我也可以去叶氏旗下的医药公司上班。”
嘴上说着一切以叶屹川为先,张瑭轼心里却在想着,曾经在贵族学校作为首席的自己,就算后来继承了张家,在叶屹川面前也稚嫩的,像是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
叶屹川什么都没说,甚至连把张瑭轼从地上拉起来的都是管家。可偏偏在张瑭轼看来,就像是自己的一切都已经被看穿。
阴谋和算计……只单纯地被那双黑沉的双眸注视着,张瑭轼就有一种自己格外卑贱的感觉。
可置身于云端的人,却轻启唇瓣:“我同意了。”
张瑭轼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他原本以为需要更多的利益置换才能让叶屹川触动。
现在看来,倒是分不清楚叶屹川究竟是善,还是因为过于在乎他那个弟弟才选择行动的了。
明明就算拒绝也无所谓。
可能还会看一出二流的家庭争纷戏目。
不管怎样张颂词都有叶家庇护,沉溺于张家那个深潭中的,最多只会是他这个半残的人……
是好心吗?
可商人有良心吗?
张瑭轼想了想自己给外国人做手术时,一单收费几百万,且就算是面对本国人,同样也一单收费上百万的数字,自嘲地笑了笑。
说到底没有良心的,且无法持有善心的,完全忘记了医者最该最有品质的,只是他这个残废了的商人而已。
张瑭轼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叶屹川。
坐在那的人表情平静,甚是安宁,注视着茶杯中不再晃动着的金丝菊的眼眸,也有着独特的温柔。
对待一杯茶都能有这样的眼神了……
更何况是一个情愿践踏自己自尊的人?
张瑭轼恍惚之间竟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张颂词始终都不愿意回张家过一个年。
和垃圾攀扯,总比不上和优秀的家人一起庆贺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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