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跟了皇帝几十年的人,一眼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推心置腹吗?奴才不就是陛下的跑腿工具吗,或者说是另一条腿来的恰当。陛下可从未把我当作可以信赖的人,否则为何与陆神医谈论立太子的事,而对我三缄其口,甚至当时还特意调开奴才?可不就是防着我吗?怕我也站队吗?”
“真是可笑啊。”
“陛下可知我为何叫李九仁?”李九仁抬起充血的眼,脸上的表情不复此前的谄媚,眼里满是憎恶,称之为扭曲也不为过,“是因为我家里有十口人,我为了牢记宫外的九个亲人,自己取的,最后竟真的成为了纪念九个族亲的名儿。”
“陛下,奴才进宫前家中爹娘、祖父祖母尚在,大哥娶亲生子,奴才排老二,还有一个刚会说话的妹妹,多么温馨的一个家,却在陛下游湖那天全毁了。”
李九仁回忆的温情变成凶恶的怒吼:“您猜,他们因何而死?因为当年你选中了我作为你的贴身太监,剥夺了我男人该有的尊严不说,你心中宅心仁厚的生母,将我的族亲全部控制起来。”
皇帝知道这件事,还曾李九仁说起过:“那你当时为何不拒绝朕?况且他们不是过得很好吗?”
李九仁注意到皇帝表情传递过来的理所应当,最后一丝恩情也断了:“呵呵,我一个平民百姓能拒绝吗?亲人确实很好,不用再受折磨,我净身进宫的第二天,九人全部被抛尸荒野!亏我还傻傻的忠心不二,将一文一文钱攒起来,托人递交给宫外的亲族!”
“可笑!我以为他们活得好好的,锦衣玉食,事实上呢,他们早就死了!而我,是在陛下生母死之后才发现端倪,醒悟过来!我困在宫中整整四十年!三十年都被蒙在鼓里,见不到亲人,只能借着仅有的书信知晓他们过得如何,到头来却发现这些信中的温情全部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当了三十年的傻子!活在虚假之中!你说我为什么!你说啊!”
他摸了一把眼泪,挺直腰板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笑得很畅快:“陛下定然不曾想到,凌迟皇后的人是谁吧?”
李九仁时刻盯着皇帝,当然注意到他瞳孔骤缩,愤怒无比的样子,而这样的模样,让他十分舒服。
当年皇帝因为皇位放弃皇后,凌迟和厚葬时因为愧疚不敢看一眼棺椁,若是他看一眼便知,那华服下的身躯有多少刀痕和糜烂的伤口。
“我让人拿了大理寺女囚犯的刑拘,每一样都试了一遍,你是不知道那惨叫声有多好听,真想让陛下也听一听,自己深爱的女子受了多大的屈辱之后才坚持不住死去,整整八个时辰,若不是脸上脖子上不能有痕迹,我可真想把五官摘下来泡酒给陛下喝。”
皇帝攥紧拳头砸在桌面上,怒目而视,被架在脖子上的利刃划开一道口子。
“疯子!你这个疯子!朕要杀了你!”
“我是疯了,装疯卖傻十年,陛下怕了吗?哦,忘记说了,陛下还有一个关于皇后的秘密吧?我也是前段时间才好不容易从已故太后那头找到证据呢。”
李九仁退开一步,朝着被禁军围困的太子投去目光:“太子殿下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吧?如今你叫的母后可不是你的亲生母亲。”
太子对上李九仁的眼睛,让他有片刻恍惚:“与那人的眼睛还真像呢,怪不得陛下这么偏心。”
“李九仁,闭嘴!你没有资格提她!朕命令你闭嘴!”
他朝着文武百官狞笑道,如一头来自地狱的恶犬:“哈哈哈,你肯定不敢相信,你和六皇子同出一母,而当年将你们抱给其他妃子养,不过是为了护你们的周全,原本待你们十年之后便能相认,但是……”
“李九仁!闭嘴!!”
皇帝不让他讲,他偏要说个痛快。
“当今皇帝为保这至高无上的位置,同文武百官妥协了,哈哈哈!狗屁恩爱如山,是他亲手下的旨,处死皇后,也就是你们生母的圣旨,不敢认你们,是他心虚!”
“他不管面对自己曾经的选择!所以他至今不认你们!不告诉你们,你们是嫡长子,继承皇位理所应当!就是因为他是个懦夫!他不敢!”
李九仁一口气说完,通体畅快,反正他也要死了,皇帝如今生不如此的滋味,他当真看得舒坦,终于为天上的亲人报仇了,死而无憾!
然而他的兴奋没有激动多久,在扫过太子时顿住,沉着脸问道:“你为何这副表情,你为什么不恨他?!”
太子的表情和其他人都不同,没有震怒,没有惊讶,仿佛早就知晓。
“你知道这件事?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报复的快感在太子这大打折扣,李九仁疯魔一般朝他怒吼。
皇帝忍着胸口泛上来的一阵阵刺痛,朝着太子看去,对方的脸色果然并无多少变化,甚至可以说,冷漠。
他的脸色一白,太子居然知道,但他一直没有说起过!也一直……没有认他。
他是不是在埋怨他?
太子没有反驳,冲他点点头: “我知道。”
你为什么知道?你凭什么知道?这不是我要的结果!你应该恨,恨不得杀了他!”
大皇子瞪了一眼李九仁,不满他抢了自己的风头,虽然他十分意外这个真相,但是那又如何?与他有关吗?
他都要当皇帝了,这太子生母是谁重要吗?
大皇子示意禁军将疯了的李九仁拖到一边去,继续拿回他的主动权:“父皇,下诏书吧。”
国舅爷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道空白的圣旨还有笔墨砚台,摆在皇帝的面前。
皇帝开口问道:“为什么要谋反?”
国舅爷随意道:“你知道的,太后既然愿意联手除掉皇后,自然想要大皇子的生母,也就是他的侄女坐上后位,我不过是帮他一把而已。”
“你就不曾觊觎过这帝位?”
大皇子打断他的话:“莫要挑拨离间!”
大皇子见他迟迟不动手,说道:“怎么?等你的暗卫吗?啊,忘记说了,他们被外面五百精兵压住了,进不来的。”
他边说边脱去外头的精装,露出里头金黄的龙袍,胸前绣着金色缠身的龙头,与皇帝身上沾着丝丝点点血迹的龙袍一比,靓丽许多。
他凑到皇帝面前炫耀,像是个讨糖的孩子:“父皇,你说,儿臣穿上这衣服好看吗?是不是比太子更加合适一些呢?”
久久等不到答复,他的脸阴沉下来,语气也更加阴冷:“父皇,怪不得你总是偏心太子呢,原来是皇后的种啊,而我呢?是不是只是你用来给太子弟弟磨牙的狗骨头呢?只是可惜啊,天算不如人算,我这根狗骨头硬的很,硬生生把狗卡死了,你说有意思不?”
皇帝的眼神自始至终未变,看大皇子就像是在看一个撒泼的孩子,没有之前面对李九仁的愤怒,也没有倾注多余的目光。
大皇子不喜他的眼神,怒火中烧,丢开长剑,一把拎住对方的前襟,把他拽起来丢到一旁:“老东西,起来让我坐一坐这位置!”
他宝贝地看着龙椅,东瞅瞅西摸摸,缓慢坐下,舒服地长叹一声:“啊,果然,皇帝的位置就是宽敞,哪里是下面曲着腿的矮桌比得上的。”
大皇子学着皇帝抬起手,对着下面百官字正腔圆地笑着说道:“众爱卿平身!”
他扫了一眼文武百官,同样把目光停留在禁军中央,腰杆挺直的太子身上,突然觉得扎眼:“来人,把太子的眼睛给我挖下来!”
一秒,两秒……
没有人动,太子平淡的眼神逐渐化为怜悯。
“没听到朕的口谕?!愣着干什么!”
刚才舞剑的几名禁军终于有了动作,在大皇子的惊愕中,他们将后背对着太子,将剑指着高座上的他!
预感情况不对,大皇子明显惊慌失措,指着太子一堆人喝道:“你们胆敢犯上作乱,来人,快把他们拿下!”
“呵呵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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