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攸远一番沉思,也认为对耗乃上策,但他仍有疑虑:“西夏需要粮草,我们也需要粮草。对耗之势的关键,是我们能耗得过西夏。”
顾扶洲转向沈淮识:“我们的粮草还能支撑几日?”
沈淮识道:“不足十日。但林太医在信上说了,江南有一大批粮草已于月初走水路北上,到轨州再转陆路,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送到大营中。”
史沛激动道:“这时间绝对够!”
“前提是粮草能顺利送达。”顾扶洲衡量之后,道,“淮识,麻烦你回轨州一趟,亲自押送粮草到雍凉。”
沈淮识道:“我这便动身。”
商定过后,顾扶洲又和武攸远对起了攻城所需军械的数量。史沛见状,忍不住道:“大将军此次回西北,着实变化不少。”
“嗯?怎么说。”
史沛道:“两年前大将军在西北时,一到议事时就头疼,凡事都让赵将军做决策,哪会像现在这般,事无巨细,莫不过问。”
“没办法,太想赢了。”顾扶洲低笑道,“我不能死的。”
西北战事已到最后关头,为了这批从江南运去西北的粮草,林清羽已有三日未曾合过眼。那一批粮草,至少能让西北大军支撑一个月。如今诸事皆定,他总算能心下稍安。
走出兵部时,林清羽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雪不大,却刺得他眼睛酸涩。一阵恍惚后,他向后退了一步,撞到了兵部侍郎身上。
兵部侍郎不满三十,算得上是个青年才俊,还是太后的远方亲戚,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林清羽这头。这几日,林清羽就是和他一道办好了粮草之事。他见林清羽脸色苍白,以为林清羽是在担心西北战事,道:“顾大将军已经收复雍凉周边数城,形成围剿之势,收复雍凉也只是时间问题。林太医不必忧心,这一战,大瑜必胜。”
林清羽点点头:“但愿如此。”
兵部侍郎一笑,端的是温文尔雅:“雪天路滑,我送林太医出宫?”
林清羽言简意赅:“不必。”
兵部侍郎虽有些许失望,并未强求:“那林太医路上小心。”
林清羽走了没几步,慈安宫来人传话,说太后请他去慈安宫用晚膳。这一年来,他在慈安宫用膳的次数比“大孝子”萧玠还多。为此宫里有不少闲言碎语,甚至有人说,太后收了林清羽为义子,待他比待皇帝更加亲厚。
但林清羽知道,太后之所以对他如此亲厚,不过是因为心智不全的小淮王只会对他一个人笑。太后请他去慈安宫,很多时候只是为了博萧璃一笑。
林清羽到慈安宫时,看到天子的舆轿停在宫外。他问来福:“皇上来了?”
来福道:“皇上是来给太后请安的,当前正陪小王爷在后园里玩雪呢。”
后园里,皇家两兄弟正蹲在雪地里堆雪人。确切来说,只有萧玠一个人在堆,萧璃做不来这等复杂之事,只会把雪搓成一个个小球,认认真真地放好。萧玠在一旁不停地和他说话,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守在一旁的秀娇嬷嬷看见林清羽,笑道:“王爷,您看谁来了。”
萧璃抬起头,看见林清羽,呆了呆,本能地一笑。
萧玠还是头一回见萧璃笑,情不自禁道:“六弟,你真的太好看啦……”
林清羽欲向萧玠行跪礼。萧玠眼神有几分躲闪:“林太医不必多礼。”
林清羽道:“外面冷,别让王爷玩太久。王爷的雪披已经湿了。”
秀娇嬷嬷忙道:“奴婢这就带王爷换件雪披。”
秀娇嬷嬷带着萧璃告退。萧玠偷偷打量着林清羽,像是想看又不敢看。林清羽问:“皇上是不是有话要问微臣。”
萧玠摇了摇头,又点点头,鼓起勇气问道:“林太医,你、你会害朕和阿容吗?”
林清羽看着他,面无表情道:“奚公公可是和皇上说了什么。”
“阿容说,你和顾大将军对朕不是真心的,他要朕离你远点。”萧玠抓着脑袋,犹犹豫豫道,“但朕觉得,你不像是坏人。”
林清羽轻哂:“皇上和奚公公相伴多年,竟不信他的话?”
萧玠连连摆手:“朕、朕没有不信。朕只是觉得你不会这么做……”
林清羽打断:“皇上,您一个成年男子,难道就没有自己的判断力么。今日,我若说我不会害您和奚公公,您就要对我放下戒心了?”
萧玠鼓着脸颊,似乎是生气了:“朕好心好意问你,你干嘛这样说呀。”
“那我告诉皇上,我不会——在将军回来之前不会。”林清羽淡道,“信不信由您。”
林清羽所言,皆是和奚容心照不宣之事,告知萧玠无伤大雅。但奚容似乎没把当下的局势告知萧玠,否则他也不会是一幅惊恐交加的表情:“那等顾大将军回来,你是不是就要、就要……”
林清羽道:“皇上应该问奚公公,等将军回来,他会对将军做些什么。”
萧玠愣了愣,喃喃道:“朕去问他……”说着,便跑了出去。
萧玠回到寝宫,满宫找奚容:“阿容!阿容呢?”
一个太监道:“奚公公今日出宫了,说是有事要回府一趟。”
“那朕也要出宫。”萧玠不管不顾道,“你们快去替朕准备。”
奚容原是没有府邸的,萧玠住哪,他就跟着住哪。后来,萧玠千挑万选地给奚容选了一座大宅,赐给他做府邸。此宅原是萧玠的姑母,平昌长公主的府邸。平昌长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小妹妹,她的公主府自是奢华无比。可惜,平昌长公主年纪轻轻便因病去世,这座宅子也一直空着,直到萧玠登基才迎来新的主人。
此时奚府的书房里门窗紧闭,奚容正在同一位神秘来客密谈。客人披着披风,带着兜帽,说话时字正腔圆,稍显刻意。
来者不善,奚容不敢掉以轻心,问:“阁下此刻求见,是来求和,还是来找死?”
兜帽男子道:“在下是代替军师,来和公公谈一笔买卖的。”
“哦?”奚容紧盯着男子,“有什么交易,你们不和朝廷谈,要来和我谈。”
“顾扶洲杀我储君,西夏不知多少英雄豪杰死在他的枪下,西夏人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兜帽男子恨声道,“军师愿主动送回雍凉,只求顾扶洲一人不得好死。”
奚容目光阴冷:“雍凉一座孤城,已是大瑜囊中之物,何须你们主动送回。”
兜帽男子道,“若阁下愿意助我们军师一臂之力,除了顾扶洲,大瑜军顶多再死两三万人。可如果你们非要强攻,我们也定会死守。届时,大瑜少说还要折损五万的兵马。以顾扶洲一人,换两万兵马,再加一座完好无损的雍凉城,阁下以为如何?”
奚容不动声色道:“大瑜百年才出一个顾扶洲,除了他,谁能保西北安宁。他的性命,岂是一座城池能换来的。”
兜帽男子低声道:“可问题是,奚公公希望顾扶洲活着回到京城么?”
奚容语气危险:“此话怎讲。”
“顾扶洲若战死沙场,那位传说中的美人太医失了夫君的助力,也就只剩下一副皮囊了。”兜帽男子神色暧昧道,“我们的王向来怜香惜玉,听说了美人太医这几年的事迹后心向往之,很想看看能把顾扶洲迷得神魂颠倒的美人究竟长什么样。奚公公要是能把美人太医送到西夏国都供他享用,两国修‘秦晋之好’,不也是一桩美谈么。”
奚容冷笑道:“阁下便是学了几句中原话也最好别乱用。‘秦晋之好’可不是这么说的。”
兜帽男子微笑道:“奚公公懂我的意思就行。顾扶洲一死,两国恩怨已了,西夏可保不再来犯。用顾扶洲一人的性命,换西北安宁,这桩买卖究竟值不值,公公比我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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