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佝偻着腰,头发很短,穿一件黑色的马甲,身材干瘦。
女人面色无奈:“那行,你等我。”
“嗯。”
男人转过脸。
谌冰隐约觉得面熟,却没想起来是谁。身旁萧致突然点燃了似的,散漫地晃了晃掌心雨伞骨,两三走近,背影高大。
那男人看到他,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吓得脸色微白,调头准备从另一边走。
不过萧致却前跨一步,直接抵住了他的退路,声音压着火。
“你想躲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这个司机,也是上辈子撞死萧哥的司机。
第100章 喜欢你比想象更早。
“我,我……”对面的男人支支吾吾。
眼看情况不妙,谌冰叫住萧致,问:“怎么了?”
萧致嗤了声,侧头,垂眼瞥了他一眼:“这是送你住院的男人。”
“……”
谌冰才认出来是他。
住院以后谌冰不太见外人,当时被撞了也没来得及看罪魁祸首,现在才发现是眼前这个人。
对方年纪也就三十来岁,正值人生的壮年。他面色惭愧,朝谌冰尴尬道:“同学,真的是对不起你,我当时确实没注意到。我他妈——”他响亮地给了自己一耳光,“我平时开车确实莽,家人劝那么多次不长记性,这次是真的记住教训了。对不起,对不起你,希望你原谅我!”
他说话语无伦次,声音颤抖,本来干瘦的脸更苍白。谌冰看他打自己时,没忍住:“别——”
对方显然这段时间被压力压垮了,眼眶红了一圈:“同学,你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补偿我的过错!”
“……”
谌冰有些不忍心,但联想到这段时间吃糠咽菜,拜他所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且,谌冰莫名觉得他很眼熟。
眉毛,眼睛,尤其是突出的颧骨,瘦伶伶的模样越发在记忆里翻涌。
“你要真后悔,以后就记牢交通安全守则,别再害人害己。”萧致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女人和小女孩,“看看你的家人,自己想想。”
“是,是,是。”男人忙不迭答应。
女人在旁边帮腔:“对,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骂他。同学你不知道,我们过得很不容易,他在这边拉货,孩子刚上幼儿园,我平时在超市上班挣钱,谁知道突然出车祸了,我们本来就积蓄不多,现在……”
如出一辙的哭诉的声音。
记忆回到了那年傍晚。
公安局里,警察从电脑调出沾着血迹的照片,示意谌冰坐下,然后说:“死者车祸后身体支离破碎,脸也遭到毁容,我们在他身上搜出一张照片,经过监控查看后确定是你。所以找来你配合警方调查。”
警察说:“可惜了,这么一个年轻人,你们以前认识吗?”
陆为民说:“这学生成天逃课,旷课,不知道混哪儿去了,但人品其实不错,我没想到他会走上这条路。”
还有女人站在桌前哭诉:“我家里还有个读幼儿园的女儿,现在撞死人了!我和女儿还怎么活!求求你们放过我老公!他不是故意的!求求你们再给我老公一次机会!”
“……”
薄雾散开,尽头处的女人,面容和眼前憔悴的女人重合。
有好几次她在外面敲门,拎东西想进来,被许蓉皱眉挡了出去,谌冰只短暂地听到了她的叹息。
现在,才看清楚这张脸。
司机上辈子无意撞死萧致,这辈子撞伤了谌冰。
谌冰不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如果罪魁祸首不再犯错,如同多米诺骨牌没被按下第一块,那么一切悲剧是不是可以避免了?
谌冰不知道怎么看待这一家人。
他的重生,无意也拯救了需要入狱的男子,拯救了绝望的女人和那个小女孩儿。
谌冰脸上没什么情绪,站在原地一直没说话。
萧致推拒女人手里的水果,说:“拿回去给你女儿吃,走,谌冰不想见你们。”
女人万分惭愧,讷讷道:“那有需要随时找我。”
“嗯,以后少不了你们。”
“真的不好意思。”说完,女人牵着小女孩和丈夫消失在过道。
萧致转身,见谌冰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萧致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领:“觉得这家人可怜?”
谌冰摇头:“不是。”
他现在还没有处置自己生命的权利,也不能简单一句同情或者可怜宽恕对方造成的伤害。这应该由在乎自己的人来宽恕,比如许蓉和谌重华,还有萧致。
萧致推开病房门:“以后咱俩开车要小心啊,一不留神,害人害己。”
“嗯。”
谌冰跟进去。
萧致脱完外套挂到架子,转身帮谌冰脱衣服。拉链往下,谌冰手指搭着萧致的指尖,直到衣服脱剩下一件单薄的病号服。
“拆线几天了?”
谌冰说:“两天多。”
“那应该能洗澡了。”萧致说,“走吧。”
谌冰进去,萧致半低着头调试热水,拿蓬头往手心冲水感受水温。
为了不打湿衣服脱掉了衬衫和裤子,随便裹了条浴巾,腰身的肌肉往上堆砌,肩膀骨骼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身材高挑,背影极其好看。
脱掉衣服后,萧致手指在谌冰的腹部轻轻抚过。
肉色的伤疤,比正常肤色偏白,线条潦草杂乱,好像一道延伸在腹部的沟壑。
萧致垂眼轻轻抚摸,亲了亲谌冰的脸:“这疤真丑。”
“……”
谌冰无语:“又不是我想要。”
“能动手术吗?祛疤手术。”萧致先淋湿谌冰的头发,挤了洗发露上去,“我看不了这个,一看心里就难受。”
谌冰心不在焉:“能吧。”
“那以后去弄了。”
谌冰说:“随便。”
萧致抓了抓他的头发:“你该剪发了,现在特别长。”
“……”谌冰闭着眼,就嗯了声。
“医院里有剪刀吗?”
谌冰注意到他的意思:“你帮我剪?”
萧致好笑:“你信不过我?”
“……”考虑到他的手艺,谌冰想了想,“真信不过。”
“你放一百个心,”萧致指尖在他后颈轻轻按摩,“以前帮萧若剪过刘海,齐刘海,斜刘海,空气刘海。试一试?剪过都说好。”
“……”
触感非常湿滑,又舒服。谌冰微微偏头,想了想理发这件事的严重性,还是拒绝:“算了,我去店里。”
热水淅淅沥沥。
被热气蒸得上头,谌冰思绪漫无目的,不知怎么又想到了车祸的事。
那年夏天燥热,公安局外的树荫底下热意不减,一切都白花花的。谌冰接到电话后去公安局,长这么大第一次过去,收到的就是萧致的死讯。
听警察说了那么多,谌冰当时还能保持理智,不相信这一切会发生,觉得是抽离于自己的陌生事件。
他回家却拒绝了家里的车,自己漫无目的地搭乘公交车,不知道坐到哪一站。
窗外后来开始下雨,谌冰想到了初中的暴风雨后,别墅区断电,他被萧致带到他家里,给他换衣服,给他烤小饼干。
后续的一切像流水一样自然而然地涌出来。三年没见,并不代表他都忘了,只是全部藏在心里最深的位置。
被压抑的情绪开了一道口子,后续无法遏制,只会更加汹涌泛滥。
那段假期谌冰一直待在家里,同学约着出去玩儿,他一次都没去,就想着萧致的事情。说不清是后悔,自责,痛苦,绝望,谌冰在心里默念萧致的名字,垂眼,碰心口说让我也死吧。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念的次数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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