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那么多,也没那么多品种的……太美了,真的太美了。”
朱佑樘踮起脚,仰着头,眯着眼睛看着这些造型万千的兔儿,恨不得也缩成小兔子,加入到它们的队伍里去。
他身后其他的小孩子们见状,也把身子趴在桌子上,痴痴地看着这些灵动的小兔儿。
夜风吹来,几个兔子身后插着的旗幡微动,更是栩栩如生,让孩子们看的沉醉不已。
万达引着朱见深上了三楼最好的包厢。
今天所有包厢东西两侧的窗户都打开,往外侧可以看到圆月东升,往内侧则可以看到一楼中央的大戏台。
据说今天在这边上场的都是对面楼里数一数二的名角,南腔北调,杂耍戏法,一会儿都会一一呈现。
朱见深和万贞儿落了座,看到一屋子的人,包括万达在内,都站着不动,不由得好笑地说道,“怎么?你们还准备站一个晚上不成?杨千户,邱主事,坐啊。”
“不敢,不敢。”
邱子晋急忙摆手。
开玩笑了,十多年前,陛下去北镇抚司膳堂微服私访,吃了他心心念念等了好久的“金齑玉脍”的惨痛记忆,还像是刀劈斧凿一样深深地印刻在他脑子里。
他哪里敢坐着跟陛下一块用餐。
更何况,今天还多了一位娘娘呢……
说起来这还是邱子晋头一回见到传闻说的万贵妃,觉得她仪态万千,和蔼可亲,优雅高贵,让人不由得心生敬意……怎么就和猴儿一样的万大人是亲戚呢?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多看了万达一眼,又望了望自己空空的右侧——这个高会也是,跟了万大人久了,越来越学的偷奸耍滑了。
刚才居然说他的夫人和两个孩子都来“星海汇”玩耍,他们一家今天要在楼里团聚,然后告了罪,就脚底抹油溜走了……留下他一个“外人”,来面对大明第一家庭,着实可恨!
“都坐吧,别拘着,就当是‘家宴’。”
朱见深笑着挥了挥手,“若是都按照宫中的礼节来,朕……我还特意出宫做什么,宫里的月亮不够圆,还是月饼不好吃啊?”
眼看皇帝都这么说了,众人也不好意思再推却,纷纷低声告了一声罪,然后按照各自的官职排序坐了下来。
万达自然是坐到了皇帝的左手边,他看了一眼对面孤零零陪在末座的邱子晋,心念一转,对着朱见深讨好地说道,“既然今天过节,都不用守着平日里的规矩,姐夫何妨把小千也叫出来呢?让他也跟着我们一块过节吧。”
要说梅千张的身体底子还真是不错,上回他们两个差不多同时受伤,结果他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才好,人家梅千张则当天夜里就醒了。
之后在北镇抚司修养了几天就回宫里复命,生命力之顽强,简直堪比小强。
邱子晋闻言猛地抬头——自从梅千张伤愈离开后,他都一个月没见过他了。
虽然窗台上的梅子和字条还是每日送达,但是作为两个刚确认好了心意的恋人来说,见不着面也实在过于痛苦了些。
“有道理,好不容易过个团圆的节,也不能让梅千张光看着我们逍遥啊。”
朱见深说着,抬手拍了拍掌心。
三记击掌声过后,一道人影从楼下飘了上来。
“给陛下,娘娘和各位大人请安。”
依然带着面具的梅千张单膝跪地道。
邱子晋激动得半直起了身子。
“不必多礼,起来坐。”
朱见深看了看空余的座位,指了指邱子晋旁边空着的尾座说道,“你就坐在邱主事的下首吧。”
梅千张刚才一直在楼下保护万澜,听到陛下的击掌声才上来,听到朱见深这么说,一时有些摸不到方向,惊讶地朝着万达方向望去。
“让你坐你就坐,今天算你放假。跟大家一块坐下来吃饭看戏。你官最小,坐在邱大人身边不委屈。”
万达好笑地看了一眼难得高兴得挂相的邱子晋,用胳膊肘捅了捅坐在他右侧的杨休羡。
杨休羡不动声色地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提醒他不要过于张扬了,以免乐极生悲。
这一切小动作都被朱见深看在眼里。
他轻轻地嗤笑一声,暗笑这世上总算有人能管住小郎舅这个皮猴,管他是男是女呢。
这两人在一起,他还觉得委屈了人家世代锦衣卫的杨大人呢。
梅千张屏住呼吸,难以置信地,用几乎梦游一样的步伐,走到了邱子晋身边的座位左边坐下。
“邱大人,上回梅某受伤,还要多谢邱大人一直在旁边看护,多谢您了。”
梅千张端起桌子前放的茶杯,“梅某以茶代酒,在此谢过。”
邱子晋不敢在两位贵人面前把开心表现得过于明显,于是故作平静地拿起茶杯,与梅千张碰了一杯。
两人的手指背面在不经意间触到了一起,又快速地分开。
饮完茶水放下被子,邱子晋用拇指摸了摸食指,感觉麻麻的。
他不动神色地抬眼看了看梅千张,发现对方也正盯着他,不由得脸色绯红,心跳如鼓起来。
“好,先上开胃点心!”
万达对着候在门外的伙计吩咐道,“开戏吧。”
只听“哐哐”锣鼓一响,一个身着大红锦袍,头戴插着红棱翅的乌纱帽,脸上戴着白色面具的人跳上了舞台。
他踩着几乎是半醉的步伐,在一片锣鼓声中,扭着屁股,一边做着诙谐的舞姿,一边说着俏皮又吉祥的话,满场子的飞舞。
那些本来都站在兔儿爷展台前头的孩子们,都被吸引了过来,纷纷围在舞台前头,看着他滑稽的表演。
汪直怕这些小孩子们挤着两位皇子,遂用身体将他们与之隔开。
朱佑樘在宫里也跟过万贞儿和太后看过戏,不过宫里照例正式开戏前是没有这段“跳加官”的——看戏的都是皇帝妃嫔,无“官”可加。所以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这种又唱又跳,还插科打诨的表演,不由得看得津津有味。
而且这民间的优伶可比宫里升平署的要来的放得开得多。一段俏皮话把孩子们逗得哈哈大笑,前仰后合,朱佑樘和万澜也跟着一边拍手。
“我家也有面具,比他这个好看多了。”
万澜低下脑袋,凑到朱佑樘耳朵边说道,“等你下回来男爵府,我拿给你看。”
朱佑樘一边拍着手,一边止不住地点头。
“小千哥也有面具。下次我让你见见我小千哥哥,他功夫可高了。”
万澜补充道。
汪直听了内心一动。
今天是中秋佳节,难得陛下娘娘他们都出来和素素还有阿澜团聚了,也不知道我那亲哥哥在不在。若是他在,岂不是意味着我们兄弟在今天也能聚上一聚?
他如此想着,不由自主地朝三楼敞开的包厢处看去。
然后就看到了陪在尾座上那个熟悉的人影。
汪直难以置信地抬手,擦了擦眼睛。
“不……是我眼花了么?”
正起身,拿着酒壶,准备给季司业倒酒的唐主簿,看着正对着他们这一桌的北边大包厢,同一楼的汪直一样,也做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不,不,不可能啊……我还没喝多呢,这怎么可能?”
唐主簿放下酒壶,将身子几乎探出了栏杆,努力瞪大眼睛瞧着。
“老唐,学生们都在呢,你这是做什么?”
虽说过节可以稍微放肆点,在师生们面前还是有点老师的样子啊,季司业连忙拉住他,试图将他拉进来。
“司业大人,您往那儿瞧——”
季司业顺着唐主簿颤抖的手指,眯起他老眼昏花的眼睛,往对面包厢看去。
“您看,那个坐在上首的年轻人。他,他莫非是圣上?”
唐主簿的嗓子都在发抖。
对面包厢里坐着一群人,其中和他们最熟悉不过的当然是锦衣卫的两位大人。还有一个貌似是他们国子监的得意门生邱子晋,成化元年的第一个探花郎,如今的刑部主事。作为老师,他们是怎么都不会忘记这个优秀的学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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