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鬼的动作被迫僵在半空,与宫惟那张森白的面孔近距离对视。只见无数细小符咒如有生命,从少年掌心向上下蔓延,眨眼完全覆盖了整把剑身,幽幽赤光映出了宫惟转为血色的右眼:
“白太守不是这么用的,我来教你。”
厉鬼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宫惟动作更快,握住剑锋的五指一紧,鲜血从掌心顺剑身哗然而下,只听他轻声道:
“——北望天狼。”
白太守剑诀!
厉鬼立刻松手回撤,就在这个时候,沉睡了十六年的白太守剑魂被猝然唤醒,清啸直上九霄,千万道绯光在虚空中投射出深红的袍裾、繁复的暗金绣枫,翻飞袍袖随风而落,露出一名面容俊秀、紧闭双眼的仙尊幻影。
他年纪似乎还很轻,肩膀单薄,身形挺直,面色苍白不似活人,睫毛根根纤毫毕现。绯光迅速为他全身罩上护肩、臂甲、钣金腰封,旋即虚影当空落在“向小园”身后,犹如一尊所向披靡的护法神。
是前世的仙盟刑惩院长、法华仙尊宫惟!
“看到了么,”宫惟冷冷道,“是这么用的。”
他一把夺过白太守,剑身灵力成倍暴涨,仅单手一道横斩,便将鬼影生生剖两半,尖啸着烧成了滚滚浓烟!
黑烟眨眼消失在虚空之中,宫惟咽喉那口血气终于吐了出来,踉跄落地,身后那被剑诀召唤出的仙尊虚影随之消弭于无形。
他用白太守支撑住身体,精疲力尽地喘了会儿,才转身走向老远以外的尉迟骁。
尉迟骁把平地砸出了个深坑,坑顶上灰烟袅袅,他人在坑底已经半晕了。一般修仙者对上神剑白太守,基本当场剑断人亡,而这位大兄弟竟然还有一口气在,不愧是尉迟锐的亲大侄子,很有继承剑宗衣钵成为新一代人间炮台的潜力。
“喂,”宫惟蹲在深坑边上,居高临下冲着尉迟骁,微笑问:“大侄儿?还醒着吗?”
尉迟骁芳魂一缕悠悠醒转,艰难地问:“你……你又管……管我叫什么?”
宫惟说:“没什么尉迟公子。你还好吗?”
尉迟骁用力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那鬼修呢?”
“不知道,跑了吧,不过肯定没死。”宫惟没什么责任心地随口道,站起身笑着说:“临江都内之事已超出你我能力范围,当务之急是请尉迟公子回谒金门,三拜九叩请您亲叔叔出山。话说回来我对剑宗大人仰慕已久,能帮忙引荐一下吗?听闻他英明神武,年少有为,境界高深……”
向小园的过往战绩太彪炳,导致尉迟骁立刻把马屁理解到了错误的方向:“你想干什么?!我叔叔是正经人!”
“……”宫惟说:“少侠你可真想多了。”
尉迟骁提着勾陈与肃青双剑,头晕目眩地爬起来,活动了下肩膀肌肉:“那鬼修是怎么消失的,别是你又损耗心头血了吧?”
童子心头血是克制鬼修的利器之一,但心头血难得,且严重折损寿元。宫惟眨了眨眼睛说:“那还能怎么办呢。我以为尉迟少侠英俊潇洒、修为了得、各路邪祟望风而逃,定能保护我这本领低微的非人之物。谁知……”
尉迟骁:“好了别说了对不起是我的错我这就把你送回沧阳山!!”
“那倒不必。”宫惟笑吟吟道,“咱们先回去收拾临江王府门前那堆烂摊子,想办法弄醒孟少主,然后一齐上谒金门请剑宗。我们徐宗主那张冰脸是指望不上的,只要尉迟剑宗出关——”
只要跟他前世死党尉迟锐接上头,再找应恺声泪俱下地认个错,徐霜策就算知道他借尸还魂了也没办法,还能抄着不奈何亲自打上谒金门去把他抓回来凌迟了?
突然他脑后似乎感觉到什么,一丝冰凉的寒意向后心袭来。
宫惟神情一变,下意识闪身,肩胛骨霎时一凉!
“……”他喘息着垂下视线,只见一截赤红剑尖从左肩窝透出来,紧接着大股鲜血喷涌而出。
那厉鬼并没走!
变故令人措手不及,宫惟耳边轰响,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他看见自己的血顺着剑尖成串打在地上,看见身侧扬起厉鬼阴森的灰袍,看见坑底里尉迟骁的表情由迷惑、惊愕到难以置信。
紧接着,尉迟骁暴怒而起,一把拉住他拽向身后,惊天一剑斩向鬼影!
宫惟双膝撞在土地上,死死抓着白太守支撑身体,咬牙发不出声。
鬼影失了白太守,不知从哪里又拔出一把通体赤红的剑,那赤色绝不自然,像是不知何故在剑身表面包了一层血色的膜。尉迟骁满腔暴怒,虽然看不见鬼影,但凭敏锐耳力听风辨位,竟与它打得不分上下。鬼影数次几乎扑向他身后的宫惟,都被尉迟骁硬生生绞杀而回,不由越发暴戾起来,猝然隔空向宫惟一伸手。
白太守霎时感应,然而宫惟此时已经没有力气控制住它了,眼睁睁只见它在掌中化作灰烟,原地消失——
扑通。
失去唯一的支撑,宫惟颓然倒地,看见鲜血汩汩涌出创口,很快在草地上聚起一小滩血洼。
下一刻,白太守凭空出现在鬼影手中,左右双剑同时向尉迟骁斩去,情势瞬间倒转!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风带来一阵甜香。
宫惟愕然睁大了眼睛。
——只见血滴从他垂落的指尖落下,掉进身侧草丛中一朵不知名摇曳的野花中。花蕊似乎被烫了一下,随即数道纵横交错的红线犹如血脉,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泛着绯光隐入大地。
漫山遍野的树木突然都开花了。
桃花成苞、绽放、吐蕊,绯云铺向远方,层层叠叠延伸成海。王府朱门墙里墙外,千家万户大街小巷,风扬起千万纷飞桃雪,映在每个人惊叹的眼底。
世间绝迹十六年的桃花,一夕间全开了。
·
沧阳山,天极塔。
九重高塔,铜檐深殿,天穹在上伸手可触。
安静的殿堂中无数幻影交错重叠,以高台为中心缓缓盘旋,细看是山川地理、河流村落,蚂蚁般的行人车马清晰可见,三千世界竟都微缩呈现在此,犹如仙家壶中日月,玄妙至极。
高台玉座上,打坐的徐霜策突然睁开眼睛,伸手在半空一拂。
千万幻象中的一幅图景随着他的动作放大,现出熙熙攘攘的九重都城,大片大片绯云疾速向全城蔓延,赫然是临江都。
“桃祸?”殿中一名守卫弟子失声惊道,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怎么可能是桃祸?!”
北方各世家曾用“桃祸”暗指宫惟——可那妖异诡谲如狐、与沧阳宗处处做对的刑惩院大院长,已经死了十六年了!
话音刚落他脊椎一凉,只见是徐霜策意义不明地瞥了他一眼。这名弟子膝盖一软,来不及告罪自己失态,只见徐宗主大步走下高台,袍裾随步伐而拂起,三千红尘幻象随之收拢于他袖中,壮观恢弘异常。
他站在高逾百丈的玉栏边一伸手,沉声道:“不奈何。”
一剑寒光从璇玑殿方向呼啸而来,被他握在掌中,随即御剑而起,流星般划破天际,投向临江都方向——
“宗主出关了!”
“恭迎宗主出关!”
沿途弟子纷纷拜倒,震愕有之,惶恐有之,更多的是激动和好奇。
徐霜策一向极少离开沧阳山,早年唯有大事才露面,近年来更是轻易不现身人前。当不奈何剑壮丽的气劲掠过苍穹时,这个消息也随之长了翅膀一般,在世人饱含着兴奋和恐惧的口耳相传中,迅速流向整个修仙界。
徐宗主所去为何?
临江都发生了什么?
——千里山河弹指瞬间,不奈何如白金色的闪电向下俯冲。在越过巍峨城墙的一刹那,漫天绚丽桃花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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