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右翼(209)
在路西法高大身材的衬托下,贝利尔显得特别瘦小。他的枯骨手掌刚想伸上去触碰路西法的手,又怯生生地收回去。此时的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傲视魔界的大巫师,只是一尊穿着斗篷的枯骨架子。他没有血肉,没有表情,只是一直木木地点头。
四日过后,又到了堕天日最不可理喻的疯狂阶段——1月14日,伊罗斯盛宴开展的日子。一千多年前开始,这个盛宴的规模就从贵族推广到了全民化,让他变得更加盛大起来。整个魔界的人民都跨马加鞭奔赴向每一狱的主城,参加这个迄今为止我还是没能理解它意义的活动。单身的必然都去了,许多开明的夫妇甚至会各自在这晚给自己找乐子。哪怕我现在变成羊魔人,体内流动着骚动的血液,但也从来没想过要在某个晚上当着群众和陌生人做最突破极限的事。这大概就是南橘北枳的道理。怎么说,我只能理解为魔族就是流行野兽派文化,太过追求肉体上的刺激。令我更加费解的是,玛门今年竟然不打算参加伊罗斯盛宴——不是我想贬低他,但这活动简直就是为他这种徒有肌肉没有脑子的小伙子量身打造的。
当然,魔界上流社会的伊罗斯盛宴还是以潘地曼尼南那一个为主,举办盛宴的地点也还是没变,在这样一个轰轰烈烈翻云覆雨的夜晚里,我却被玛门拖到了潘地曼尼南闲置的宴会厅里烤肉吃。他卷起袖子,把下午才在雪月森林打到的新鲜鹿肉串起来,放在炉子上旋转烤熟。我则是不明所以地站在一边看着他,旁边站着个更加不明所以的萨麦尔。但最终打破这个僵局的人,是萨麦尔的妻子莉莉丝。
“你觉得奇怪是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玛门殿下会在这里。”莉莉丝摇了摇放大镜,把目光从红海地图上挪到萨麦尔身上,“因为他想叫你陪他去伊罗斯盛宴,而你却在这里杵着发呆,所以他只好烤肉等你。”
萨麦尔是妻管严三界皆知,他放下正在为莉莉丝切的水果,可怜巴巴地说:“老婆,这是不可能的事啊,玛门殿下的好友一直是布松那帮年轻小伙子,他怎么可能把我这种已婚的老叔叔叫上呢?你可千万别误会,我是不会去的!”
“你不去我还希望你去呢,你别老是缠着我,该放松放松了。而且,我也有新的想去的地方了。”莉莉丝无视丈夫欲哭无泪的脸,指着地图上的某一片群岛,深红色的嘴角微微挑起,“马尔代夫,这是人类最喜欢去的度假胜地。据说这里美如仙境,而且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沉入海底,成为像亚特兰蒂斯一样的传说……”
玛门头也不抬地说:“这种说法四千年前就有了,是人类商人为了赚钱造谣出来的。马尔代夫在赤道上,他不会沉。”
莉莉丝把放大镜抬高了一些,放大了地图上夜晚流动的繁星和海浪:“是这样吗?不过我还是想去。带洁妮去好了。”
“洁妮如果知道玛门在这里,她会哭。”
玛门又转了转烤肉,把它递给我:“我来这里才不是因为想带萨麦尔叔叔走,而是因为觉得伊罗斯盛宴玩多了都一样,有点腻了。”
我接过那块完全不知从何下手的沉甸甸鹿肉,继续一脸茫然地望着玛门。他掏出手帕擦擦手,朝我扬扬下巴,示意我把这未知物体吃下去。莉莉丝狐疑地看了玛门一眼,又抬头看了我一眼,很快会心地笑了起来:“米勒,你多大了?”
鉴于已经装不出玛门那样青春活力的样子,我说了一个较大的数字。莉莉丝含笑着点点头,像男人一般稍微仰头,摸了摸下巴:“王子殿下,米勒比你还大了不少啊。”
玛门一脸的不服输:“那又如何。”
“没什么,真男人就是要不断尝试新的挑战。”莉莉丝朝他伸出个大拇指。
这下惨了,连莉莉丝都误会了什么。可玛门认真想了想她的话,竟抿着唇如同热血的少年一样点点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看着他俩一直打哑谜,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只好认真地啃玛门烤的鹿肉。莉莉丝又看了一会儿地图,就挽着萨麦尔的胳膊,打了个呵欠:“老公,我有点困了,带我出去吹风散步吧。”
我刚好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含着肉跟上去:“我也……”
“别。”好像睡意消失了,莉莉丝瞬间清醒过来,转过身对我摆摆手,“咳,别,你就留下来,待在这里,哪里都别去。”她顿了顿,像是怕我会跟上去一样在空中划了个叉,“留下,别来当电灯泡。”
就这样,他和萨麦尔出去了,留下我和玛门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厅中,闻着烤肉的熏烟,望着跳动的火焰。玛门转过来朝我笑了笑,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我肩上。衣服包围着身体,古龙水的味道比平时重一些,所以那股香气混着他特有的体香,迅速通过我的呼吸道,侵占了我的大脑。总觉得玛门只是孩子,可转眼间,他也长这么大了。我下意识抬头看着他,想问他这动作是什么意思,却刚好对上他微微眯起的眼睛。
呼吸好像停了一下。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目光。他的眼睛比以前深邃了太多,这样略带坏笑意地看人,有三分像路西法,更有七分是属于他自己——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我们也出去走走吧。”他揽过我的肩,霸道地把我带了出去。
“她不是刚才说……”
“没关系,我们去另一边。”
下雪的魔界还是一如既往,呈现着冰冷的蓝灰色。当所有的喧嚣都被伊罗斯盛宴夺走,潘地曼尼南就像是一片被东风点燃的冰雪荒漠。玛门的体温好像比普通魔族高很多,所以吐出的白雾也更加浓厚。他伸手接着雪片:“不知道你是否留意过,每年的这个时候,魔界的雪花都是七瓣的。”
“为什么?”我也伸手开始接雪,“魔界不是只有雪月森林才有七瓣雪花么?”
“对,因为这是他悼念爱人的日子。他喜欢的人,很喜欢去雪月森林。”玛门抬头望着天空,雪光把他的脸照的苍白,泛着冰蓝的光,就连睫毛好像也变成了冰雕一般,“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卡德殿守着那个人了吧。”
这几千年来,路西法守护的究竟是那具尸体的灵魂,还是放弃这个灵魂的主人,我从来找不到答案。我总是会下意识安慰自己,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守、分离,我们之间已经有了难解的羁绊,哪怕他最初爱的人是父神,我在他心中也该有一席之地……我是这样想的。哪怕他曾经当着父神,对我说过那样残酷的话。
“路西法陛下是一个专情的人。”面对玛门,我只能如此回答。
“那你觉得我怎样?玩世不恭?”玛门坏坏地笑了一下。
“不,你一旦爱起来,大概比他还要容易全心全意付出。”
“胡说什么,那不可能。”
“你比他单纯,所以这是显而易见的。”
“我是没他有城府,但这也不代表我比他专情啊。你没听他们说么,我可是魔界著名的花花公子。”
“那是因为你没遇到对的人。”
见我这样笃定了,玛门哑然了。他按了按额头,一副被我打败的样子:“好吧,我有过喜欢的人,不过只有一次,那次傻过了以后,我很快就放弃了。”
你知道是傻就好。心里这么想,我却只是回了他一个微笑。
“当时对他动心,就是在这里。”他指了指地下,“大概我是那种直肠子的人吧,所以,很容易对为自己愿望奋不顾身的人吸引。当时他虽然被撒旦们灌了好几瓶莱姆庄园的红葡萄酒,都是上千年份的,但还是坚持从宴会厅里走出来。”他转过身,看向宴会厅前的阶梯,“一出来他就想飞起来,但因为太醉了,刚滑翔一段就摔下了阶梯,羽毛落了满地。很狼狈。”
魔界的冬季是沉重的,将所有斑斓的色彩都吞噬而去,只留下了黑色的天,白色的雪,还有二者混合后无处不在的蓝灰冷雾。看见他的眼神,我竟莫名感到难过。他吐出一口白雾,出神地说道:“可是,那是我第一次有了想要保护一个人的感觉。在那以前,从来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