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84)
施辞轻声道谢。
天很热,她把长发在脑后盘了个韩式的发髻,略微蓬松,也没带耳环,脖颈愈发修长。她喝了两口水,撩了下鬓边发丝,轻吁了口气。
还好,见到人了。她打量着唐啁,等着她说话。
“要不要找个地方先吃饭。”唐啁垂着眼帘,没有看她,低声说。
“我在飞机上吃了。”施辞看着她说。
“那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唐啁仍然没有看她。
便利店旁边有棵歪脖子树,树上只有蝉声,没有风息。
树荫一动不动地趴在她们鞋子的中间。
施辞心里浮起一点焦躁。
她再喝了一口水,笑了笑,“我能不能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谈了几个月的恋爱,一下子回到了起点。
施辞的胃好像又开始疼了。
唐啁和张梓楠住的地方是在一个老式的小区,一房一厅一厨,不到四十平方,房租要六千,幸亏是张梓楠的父母付的房租,要不然这两个人根本无法负担。
施辞看了一圈,厨房可以用,卧室的床是上下铺,对这样的居住环境还是比较放心,只是还是忍不住问,“需要我帮忙吗?”
唐啁摇摇头,她跟张梓楠的父母见过一两次,两位老人特别开明温和,也很乐意她们一起住,很爽快地押一付三付了房租。
施辞本来想,进了私人的住处,两人可以亲近一点,只是她觉得唐啁仍然冷冷淡淡的,她真有三分失落。
她像往常一样笑了笑,走过去,张开手臂,抱了她一下,“好久没有见了,不想我吗?”
怀里的少女僵了一下,没有推开她,只含义不明地低嗯了声。
施辞心里更失落了,不止失落,还有丧气,她也就松开了手。
屋里空调有点点味道,刚才喝了半瓶的矿泉水放在小茶几上。
施辞坐在小沙发上,唐啁另外拉了一张塑料凳坐着。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实习还顺利吗?”施辞隔了一会儿才问。她并没有问唐啁为什么要跑到邶城来,也许是想有自己的空间,也许是跟着张梓楠来的,她可以理解。
“嗯,挺好的。”
打算什么时候回萳城?
施辞把这个问题又吞了回去。大四上学期后面的两个月,她们外院还有课的,所以唐啁必须要回去。
她拿过自己的包,掏出一个红色的四方盒子,放在茶几上,纤白的手指推到她的面前, “过几天是你的生日了,没法跟你一起过,这是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唐啁看到盒子上的“cartier”英文,愣了愣。
“不贵,也不是新款,挺适合你的,你现在有工作了,有块手表好一点。”施辞看着她柔声道,“打开来看看吧?”
唐啁抿了下唇,打开来,棕褐色皮带,方形的表壳,看上去是玫瑰金,圆珠形状表冠,镶嵌着一颗凸圆形的蓝色晶石,时针和秒针也是湛蓝色,时间刻度是罗马数字。
静美又细腻,比圆形的表盘又多了一丝个性。
“太贵重了。”唐啁说。
“生日礼物,不贵重。”施辞说。
“我……”唐啁放下盒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保研邶语了。”
施辞唇角的笑意删减就褪去了,她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唐啁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呆望着她。
施辞的眼睛很美,尤其这样的眼睛经常会温柔,宠爱,深深地看着她。
眉目含情,浓情蜜意,就是来形容这样的眼神,
唐啁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神一点一滴灰淡下来的模样。
她浅浅地勾了下唇角,一点笑意都没有,叹口气,“啾啾,这样的事情,你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不是反问的语气,只是伤感的,沮丧的感慨。
像是有人唐啁的胸口重重地捶了一拳,闷痛得喘不过气来,她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气氛变得怪异,一言难尽,有什么在发酵,又在死去。两人像被什么力量操纵着,或者宁愿相信有什么其他的力量钳制着她们。
再过了一会儿,施辞张了张唇,又摇了下头,她侧过脸,似乎在看这陌生的屋子,却没有聚焦点。
她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我先走了。”
唐啁仰头望向她,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织了一会儿。
没有人说话。
施辞俯身再拿起包,挎到肩膀,朝门口走去。
唐啁眼睛眨了一下,她在门口停了几秒,才开门走了出去。
唐啁在原地呆坐了不知道多久,渐渐心里的难受无法承认,像强酸难以咽下,她跳了起来,拉开门跑了出去。
施辞顶着烈日走着,她一开始走得很快,且毫无目的,也不知道拐了多少弯,还是没有拐弯,照直着走。她只是在发泄着难言的情绪。
暑气一浪一浪地涌过来,后背不停地出汗,脖子黏了不少发丝,突然眼前的事物变成了白花花的一片。
她停了脚步,抓住了旁边的一个什么东西,感觉被闷在一个烧红的铜炉里,胸口一阵阵地泛起恶心感。
“呲”地一声,路边店铺,门口,店主大妈浇了一盆水,路边有白烟冒起。
店铺门口摆着太阳伞,伞下零散地摆着桌子和凳子,施辞定定神发现自己抓住的是桌角,她按了按额角,就听到有个爽朗的声音,“哎哎哎姑娘,没事吧,哟,你别是中暑了,快进来坐会儿。”
这是一家小小的饮品店,开着不高不低的空调,风扇还吱呀吱呀地转着,吹过来的风清清凉凉的,刚刚好。
店主给施辞倒了一杯温温的盐水,她一口一口咽下,终于好受了点。
店里没有什么人,很干净,店主大妈在清理着冰柜。
施辞静坐着,刚才纷涌杂乱的情绪已经平缓下来,心底空荡荡的,嗖嗖嗖的都是冷风。
切肤之痛,心冷如灰,时隔多年,她再一次感受到这种感觉。
施辞的眼眶缓缓地湿润了起来。
她并不知道,唐啁跑了出来,红着眼在街头巷尾焦急寻找,最后失魂落魄地放弃。
这完整的一幕,如果是电影里的情节,任何旁客都要说一句造化弄人,然而生活就是充满了无数的可能性,可能就此和解,也可能就此错过。
等到很久过后,她们才知道,这是风波,也是别离。
第86章
新学期开始后, 施辞就更加繁忙, 上课,带学生做项目, 还得在萳城,东京大学以及旧金山湾区的母校来回飞来飞去交流。
她有意让自己忙碌, 就更加注意不到时间的飞逝。
等到某夜凌晨她下飞机,到家楼下时, 抬头时,天空飞起了盐粒子。
她看着满天飞雪,竟然不知道这是萳城的第几场雪了, 只知道已经是深冬。
进了屋子, 她也不开灯,行李箱推一边, 她靠沙发坐着, 看着窗外的雪,就这么静静地看了许久。
接着她打来手机,开始处理事情。
微信里很多丁女士的信息, 让她回家一趟,原来已经快春节了, 一路走过来, 心事重重, 竟然忽略了年前的张灯结彩。
她在朋友圈里翻了翻,点进去唐啁的朋友圈看了,她在邶城。今年在张梓楠的家里过春节。
施辞想, 这样也好,至少她不是一个人过年。
除夕夜,她回家吃了饭,家里人多多少少知道她心情不太好,也有猜测,无人敢开口问,连丁女士都三缄其口。一顿饭平平淡淡吃完,她回了市区的房子,施爸爸都没有发表意见。
她在小区楼下慢慢地踱步,手插在衣兜里,抓到几颗糖,是出门前丁女士装她兜里的——年年都吃的,嘉顿的利是糖。
施辞剥了一颗,含着,舌尖泛起甜甜的味道,这样吃着,深冬寒夜也不觉得冷了。
她转了几圈,终于摸出手机来发微信。
屏幕一亮,她顿了顿,对话框里是唐啁的:“新年快乐。”一个多小时前发过来的。
热气呼出,冷冰冰的空气进入她的肺,如一把薄刃掠过,凉而痛。
开年过后,施辞忙了一阵,天气渐渐回暖,四月过后,她知道唐啁回了学校准备毕业论文。这段时间她应该没什么事情,她已经保研成功,没有就业的焦虑感,也许也会同时准备她的翻译考试,也许会去找兼职,这些只是猜测。
她们没找到机会见面。
等到她的论文答辩完,毕业季的到来,学期末也来临,施辞终于找到时间在学校了。
她们还是没见面,施辞没有主动提出来,她感觉自己有点意兴阑珊,只想忙工作。
天大地大,工作最大。
她也擅长她的领域,这一年来来回回飞,还发表了四篇sci期刊论文,她是学校的核心青年教师,重点培养对象,手头有一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学生敬爱喜欢她,同行和领导对她赞誉有加,事业上都很顺利,可她仍然感到挫败和失落。
等到八月初毕业生都离校了,其他年级的学生都完成了期末考试,萳大校园安静了下来。
施辞似乎在等什么,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等到,一直等到了八月底,终于来了电话。
夏日浓荫覆地,她在树下等着唐啁。
一晃,上次见面,竟然就一年前了。
脑子里顿时乱糟糟的,也没个理清思绪,唐啁走过来的时候,施辞觉得她又陌生了几分。她心情复杂得很,想必唐啁也是,两人面对面站着,像是在凝视对方,眼神静止而复杂。
“上去吧。”施辞转过身,带路。
市区的房子,唐啁来过,自己还把密码告诉了她,设了一套她的指纹。
她们甜蜜地度过了两天一夜,早知道根本不应该去应miu姐的约,可千金难买早知道。
进了屋子,倒了水,两人面对面坐着,再次相顾无言。
唐啁穿了件草绿色的长裙子,略微宽松的款式,腰侧有蝴蝶结褶皱,扎着马尾,清丽可人。
手腕空空的,没有戴着她送的腕表,施辞的目光回到了她的脖颈,也没有什么装饰,今年的生日礼物给她挑了一条链子,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受。
许多话一旦失去了先机,以后也仿佛失去了说出来的意义。
可人总是不甘失去心,又不甘愿主动来挽回,所以只好沉默是金。
有些事不好提,也只能找找安全的话题,
施辞想说说这一年的日常的琐碎,也想问问她的近况。
还没开口,就已经觉得费劲,如果还像上次那样剃头担子只有她一头热,实在是令人心灰意冷,可是自己总归是大她那么多岁,施辞看她一眼,正好唐啁也抬眸。
她心里一跳。
唐啁开口了,“我过几天就要去报到了。”
施辞默了默,才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