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花轿嫁对狼(79)
危岳雁刚才的话语,竞像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她们二人本就分道而行,怎的说上两句话就要被人诟病了去?实则不然,危岳雁之意,是她们今次需在朝堂上进行一场唇枪舌战。
一场,殊途同归之战。
然而令曲荃震惊的不仅仅是这一章开头便已奇妙的序曲,入了明堂,拜了君王,当文武百官在金殿上起身站定,手中的笏板一排排握的整齐。原该是她先开口提及的大兴土木,大兴猎捕之事竟是由危岳雁先开了口,一番早已准备好的华丽说辞,冠冕堂皇的背后,是杀鸡取卵一般无利民生社稷的荒谬。
“倘若陛下准允,末将愿以北寒极境中珍禽异兽献与陛下。”
一番言论说毕,朝堂上议论纷纷,惊愕有之,愤怒有之,扼腕有之,欣赏有之,但他们也只是低着头议论纷纷,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十二卫大将军危岳雁的不是,他们或许因为惧怕,或许因为不屑,但他们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个一定会站出来与危岳雁对冲的人。
而此时这个人却浑然没有站出来的自觉,危岳雁将军的宿敌刑部尚书曲荃,此时却垂首持笏立在原地,丝毫不见其动作。
所有人都在为此不解,就连危岳雁心里也捏着一把汗,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曲荃的说辞抢先了说,可内心却仍在隐隐期待着什么,有什么东西仿佛等待了数年,又踌躇了数年,她总是想用手掰开那些埋藏着隐秘的泥土,想要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但是那些隐秘的芽儿并没有因为阳光雨露而冒出头来,她也不愿意先去刨开泥土一探究竟。她猜测,里面等待着她的不一定就是想象中的新绿,也有可能泥土拨开的那一瞬,迎面而来的是一条蛰伏多年的毒蛇猛蝎。
那里面究竟是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龙椅上的御隆帝面对此变,并未置可否,他也与朝堂上的任何一个人一样,在危岳雁提出这个提议的同时目光落向了那个与她并排站立,却似被一条楚河界限分隔两岸的绛紫身影。那个身影还未动作,这倒是令他疑惑起来。
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曲荃自己知道,她其实并不是不愿意站出来,也不是为了整危岳雁,而只是因为她在腹诽……疯狂腹诽!
这个傻子!凌雪霁和凌秋泛商议出来的对策,应该是由自己来说这番逆词,她是文官,自然可以举荐同一党派的将领立功,而危岳雁是与功高震主的罪名几乎相邻的武将,这个傻子来说这番话,岂不是自投罗网?天知道自己刚刚在她话语落下的那一刻就想冲出去,只不过不是说计划好的说辞,而是破口大骂!
但是她终究是不可以破口大骂的,曲荃迈出一步,持笏站定,对高座上的君主躬身行礼。
“微臣以为,将军之提议着实不妥。”
紧接着曲荃就将此举的利弊逐一分析,那原本应该由危岳雁来说的言辞被她含入口中,吐出来的具是明律严章,字字掷地有声。其间危岳雁自然要不屑的与之辩驳几句,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皆是引经据典妙语连珠。曲荃震惊于危岳雁的默契相和,危岳雁也震惊于曲荃的思辨如神。
两人立场说辞对换,本就是极为冒险的行事,然而每每危岳雁稍有迟疑,曲荃就从容不迫接上,每当曲荃有片刻失言,危岳雁就顺势扭转方向,拖着对方进入更为顺畅的通途。御隆帝对此倒是见怪不怪,这两人在朝中分庭抗礼,相辅相抗,本就有自己在后面推波助澜,孰是孰非并不重要,均衡朝中势力,才是应行之策。
等看够了两人面红耳赤的争斗模样,高座上的君主降下旨意,驳回十二卫大将军危岳雁自恃功高而罔顾民生的不义之议,明刑部尚书曲荃将目前得以知名的珍禽异兽分级别类,三日之内务必颁布新的律令。
百鸟集市上一个少女因怜悯忽生的心愿,就在这一场似真似假算计君心的朝堂争斗之后,成了真。
一众朝臣并不知道其中原委,只当是危将军和曲大人的又一次争斗中,危将军落了败。只有在那一场争斗的海潮中临战于风口浪尖上的那两人方知,这是一场双赢。
同归殊途。
接下去呢?可是相知恨晚?
曲荃和危岳雁下了朝面对这一结果都有些恍然,遥远天际早已曦霞漫天一片光辉耀洁,沐浴在万丈柔金之下的二人茫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答案。
相知恨晚么?谁若先这么想,就别怪到时死无葬身之地。
眼底暗芒闪烁,虚势以待的机弩齐齐上膛,弦满弓凉,箭矢蓄势而发,暗伏在城楼之下的一簇簇暗影伺机而动。
如果早几年相识,彼时春光烂漫,皆是豆蔻梢头,会不会,成为朋友呢?
这个问题,问的很好。
可惜,太迟了。
迟到纵然卸下悉数心防去计较,也只能是以手抚膺,叹一句身不由己。
第九十四章将府捉人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了一会,都在各自心中感慨万千,这一感慨一叹息,也不知是须臾一瞬,还是大梦千年。
倒是曲荃先开了口,大约是觉得自己这样伤春悲秋玩惆怅的模样甚是好笑,便提前打破了这一场僵局,“危将军别这么紧张,我今天回来,委实有些不适应。若非危将军心细如发灵思敏捷,想来我就要功败垂成,回去领罚了。”
“曲大人这次婚假休得倒不错,看来与雪霁妹妹结缡,当真是应了天作之合四字?”危岳雁看她这副模样十分想讽刺,但是脱口而出的竟是一句这么温柔的话,连危岳雁自己都被其中的欣然向往之情震惊到。
她自己都被震惊到了,更遑论曲荃听到这番话的感想,曲荃简直觉得今天危岳雁不是出门被挤了脑袋就是吃错了药。
“危将军与危夫人也是燕婉情深,恩爱甚笃呀。”曲荃洋溢着诚恳的笑容,对危岳雁拱了拱手。
“嗳,那不是危将军和曲大人吗?”
有出来的迟,也像他们这般下了朝先到一一边攀谈了一会的两个朝臣走到与她们所在同一阶梯上,只是站的极远,也是因为站的极远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出声。危岳雁用余光看到,那是新晋的官吏,年方弱冠,正是年少心气高的时候。与他站在一处的是他当年求学时的兄长,这两人年岁差的许多,却是忘年之交。
而自己与曲荃,年龄相仿,经历或许都差不多,连内心的私欲甚至都如出一辙,却偏偏只能在这咫尺朝堂之间蔓延开无尽战火,兵戎相见,永望不到铸甲销戈偃旗息鼓的那一天。
世事如棋局,天意高难问。
“是啊,那正是危将军和曲大人,她们的事情贤弟勿要多言了,有什么问题愚兄回去为你解释。”年长的经历宦海浮尘的官员小声警醒。
而那年少的虽然听得进去,却仍是耐不住的用他以为危岳雁和曲荃听不见的音量问道:“危将军和曲大人方才不是在朝堂上剑拔弩张的么,怎么现在两个人笑的这么开心,像是他乡遇故知一样。”
“嘿呀。”年长的官吏立马捂住少年的嘴,“可别乱说,危将军和曲大人可是多年的宿敌啊。”
“那她们好奇怪啊,刚才吵得那么激烈,现在又言笑晏晏像是朋友,我还以为她们两位大人方才只是就事论事,其实真的是一对知己呢。”
“好了,贤弟先随为兄回去吧。勿要多言了。”
……
危岳雁:……
曲荃:……
知己?不存在的。
她们虽然有一己私欲,在暗流汹涌的地脉之中犯下过许多暗无天日的罪行,但是却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分毫必争之人,对于刚才那两个官吏的话语也只是一笑而过,并未放在心上,也没有去追加苛责之意。在这一点上,危岳雁看了看曲荃,也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自己的意思,呵,她们两个,确实有些地方极为相似。
这一点,绕是谁都不得不承认。
但是世上纷乱,总不是一句话,一个念头,就可以理清盖全的。
危岳雁看着曲荃言道:“曲大人今日回的比从前晚了些,想来不全是因为久假回朝,不适应了吧。”
曲荃看着危岳雁笑,“要说别人怎么误以为危将军是我曲荃的知己呢,果然对我的事情,一料即中呀。”
懒得和她开这些玩笑,危岳雁将笏板收起来,眼睛余光瞄了眼曲荃揣在怀里的玉笏,“曲大人有事便说。”
曲荃也不急,伸出手向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危岳雁先走,危岳雁看了她一眼向前行去,曲荃随即跟上与她并排缓步下台阶。往下走的时候曲荃突然心滴升起一道奇异的想法,汉白玉的玉阶这般光滑,若是自己一个不慎摔倒滚落下去,危岳雁是袖手旁观,还是抓住自己的朝服袖袍将自己拽住不让自己再接着往下滚出尽洋相呢?
这个想法还没有生枝抽芽就已经被人折断,曲荃暗想自己真是脑抽了,怎么会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此时没有注意身边的危岳雁也没有说话,因为危岳雁也在发呆,大约是刚才朝堂上对对方的震惊太过于强烈,她现在还觉得自己没有缓过神来尚且沉浸在其中。她的目光一直在曲荃手中端端正正持着的笏板上打转,心里腹诽着果然文臣就是喜欢装,喜欢要面子,都下朝了还把笏板拿的那么端正,有谁能看见?
但同时她的脑中又在暗戳戳的给自己抛出一道难题,如果此时曲荃的笏板突然从手中滑落,哗啦啦的碎开在阳光洒下翻出细微彩光的汉白玉石阶上,或者坚硬如斯并未摔碎而是从汉白玉石阶一路敲出欢快轻灵的声响一路弹跳着滚落下去,自己是会帮她捡回来呢,还是坐看明日曲荃没有笏板上朝在金殿外头急的团团转。
“危将军,同是武将,你与明威将军可相熟否?”
神思尚在漫游天际,灵魂就被这么一句猝不及防的问话拉回了现实。危岳雁定睛看准曲荃,那眸光中丝毫没有一点活人的温暖,有的全是利爪与寒枪。
她听她在问,同是武将,可与明威将军相熟?
危岳雁紧抿成一条线的唇瓣忽然向一边挑高,“明威将军是散官,就算同时武将,也与我有着悉数区别。曲大人怎会这般问呢?”
曲荃懒得理她这些道道,直截了当的断了危岳雁想要拐弯的念头,哼这一招她刚才在朝堂上就用过了,在从前她们无数次的较量中屡试不爽,难道自己还能任她见招拆招下去?
“危将军无需管我为何有此一问,只需告诉我,危将军可知道明威将军的详情?”
危岳雁知道曲荃这是准备抓住这一点不放过自己了,她敛眸细思,明威将军么?那个风流倜傥招惹一大片桃花,揉碎万千少女芳心的明威将军?
还真不熟。
“并非是我要瞒你,明威将军此人,我确实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