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清(102)

　　殷九弱看见来人有些眼熟，好像是岁歌那位生孩子的小姐妹的……恋人。

　　“何事这么惊慌要到这儿来找我？”她有些意外，平日里除了必要「演戏」的时候，她们几乎不会见面。

　　“殿下，殿下，十万火急的事情，”她凑到殷九弱耳边小声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说完顿感无地自容，虽然殿下也知道她们的关系。但她们一时情动没注意到太初神尊来了，也是一种失职。

　　“无事，我现在随你回去，”殷九弱见她们这么慌张也觉得好笑，“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怎么样。”

　　“岁歌王女再三嘱咐过我们不能让神尊发现真相。要是坏了事王女生气事小，神尊万一发怒，我们怎么担待得起。”

　　听见这谨小慎微的话，殷九弱愕然失笑，叹息道：

　　“你们不必如此惧怕她，她……再生气也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想到扶清也曾救下小火，为自己的小动物寻到新家，这份好意或真或假，至少扶清并非唯我独尊、滥杀无辜的神灵。

　　“真的吗？”修罗族这位言语中藏着一丝后怕，虽说扶清以往看上去白衣胜雪、神姿高彻。但那日持剑而来，神血化莹的入魔模样实在太深入人心。

　　让她们觉得太初神尊为殷九弱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太初神尊贵为至高神，不会与你们计较些许小事的，平常心处之便好，她肯定不会伤害你们，放心便是。”

　　见殷九弱云淡风轻气度平和，修罗族的这位稍稍放下心。只是暗暗腹诽殷九弱对于太初神尊来说，从来都不算什么小事啊。

　　殿下是否对自己的认知有那么一点偏差……

　　有时候她们看见神尊注视殿下的眼神，怎么说，平静万年的冰湖骤然变作滔天烈焰，以爱意为燃料，仿佛能焚尽千万亿年。

　　“话是这么说，殿下我们还是快些回去，迟则生变。”

　　“嗯，走吧，”殷九弱与三王道别，将魔尊掌印收回灵海，便随修罗族人一同赶往偏殿。

　　大殿与大殿之间的廊庑皆挂着明亮灯光，殷九弱一身玄黑织金，头戴华贵内敛的化魔冠，长发如绸，姿容如玉。

　　“敢问殿下要如何做，神尊似乎已经在庭院里独自站了半宿了，我们……”

　　“打发了就好，”殷九弱眉眼低垂，没有泄露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好似一具冰雪雕塑的神像，无悲无喜。

　　那名修罗族人不知为什么稍稍有些心疼等待在外的女人，明明那是目下无尘高山仰止的太初神尊，根本轮不到她们生出半分怜悯。

　　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下一盏灯，空落落得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殷九弱随这修罗族人从镇风楼内部穿行，刚来到这座偏殿，随意抬眸，便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恍惚看见院中的女人身形羸弱，仿佛栖身如雾般若隐若现。

　　她一时停下脚步，怔怔看着银发翩跹的女人，神血损耗化为淡淡光莹漂浮，如九天高悬的孤月跌落红尘，如风裁尘美丽却肃杀。

　　这样的一幕好像似曾相识于千万年前。

　　“殿下，怎么不继续走了？”

　　“有些恍神，没事，”殷九弱目光幽远，像是记起了旧年。

　　殿门外，玉立庭院中央的女人兀自对抗着心魔与欲念，于冰冷现实与温软梦境沉沉浮浮，忽有心所感般看向那道雕花漆金大门。

　　两人隔着一道门无声对视，一时之间，枯木生出簇簇翠绿新叶，红颜白骨，沧海桑田，春花败了又开，孤月落入虞渊，又再长挂天际。

　　殷九弱忽觉疲惫，将化魔冠随意取下，青丝被寒风微微拂动，纯黑色瞳孔倒映着人间烛火。

　　好像忽然之间她能够读懂扶清的执著和心念，十几世扭曲折磨、但深厚难舍的心爱，的确是一辈子也难放下。

　　但可笑可叹扶清身位太初神尊，三万年居于至高三十六重天。却不明白三界六道最厉害的剑是什么。

　　是那一去不复返的时间啊。

　　“开殿门，我们出去吧，”她低声吩咐身边人。

　　在听见殿门开启的声响后，扶清勉强从心魔制造的幻象中清醒，冰冷的事实再次重新击中她脆弱心绪。

　　站在宽阔清幽的月下庭院里，女人眼见着殷九弱与另一人相携而出，恩爱异常。

　　“殿下，好累哦，你都不体贴我，人家都饿了。”

　　“想吃什么，让他们做了送过来，”殷九弱像是很有兴致赏月一般，踱步走到院中央。

　　“要殿下亲手做给我，”她一回头看见月下的清冷美人，惊讶一声，“神尊，您怎么过来了，是来找殿下的吗？”

　　看见扶清手里端着的条草茶冻，殷九弱原本清润的神色顿时再次冷了下去，眼眸像缀了冰霜。

　　扶清眼角还余着点点绯红，心间的苦涩却再次潮水般翻涌不歇，她哑着嗓音，“小九，我来给你送点心。”

　　冷冷看着扶清，殷九弱久久未发一语，条草茶冻多讽刺的东西。

　　就和她那颗下贱的真心一样，扶清当年不需要条草茶冻，如今惺惺作态又能改变什么？

　　提醒她殷九弱曾有那般愚蠢不堪的过去吗？

　　“神尊特意送来给我们的吗？”谨记岁歌的教诲，这位修罗族小姐妹非常懂得绿茶之道，“殿下，神尊做的茶冻肯定很好吃，我喂给殿下吃吧。”

　　她接过扶清手里的瓷碟，就要舀给殷九弱，却意外被殷九弱拒绝。

　　“不必，我们去后厨，我做新的点心给你。神尊做的条草茶冻已经冷掉，再也吃不了。”

　　殷九弱朝相反方向走去，与扶清擦肩而过，那碟条草茶冻的香气慢慢散去，越来越淡。

　　扶清只觉得冷掉的条草茶冻重逾千斤，让她从指•尖酸痛到心脏。

　　是啊，凉掉的条草茶冻，再也吃不了。

　　终有一日，她悟到参透，过往不可思追，可她心有不甘。

　　她……还想勉强。

　　随着殷九弱一路去后厨，修罗族小姑娘瞥见殷九弱越发阴沉的脸色，低声问道：

　　“殿下，您不开心吗？”

　　“嗯，想起许多过去的事情，”殷九弱深吸一口气，桃花眼里藏下深深的梦魇。

　　往日于她如一场噩梦，无论怎样释然，都很难摆脱。

　　她苦笑不已，或许是她太过认真，告诫过自己多次，别太当真就忘了吧，但好像就是让这梦魇住下了。

　　或许她是一个时常一无所有的人，才不自觉将所有紧抱。

　　连带那些痛苦心事都没敢忘。

　　忘了之后似乎拥有的就不剩下什么了。

　　“殿下，你没事吧？”

　　其实她一直觉得殿下心事太重，弯弯绕绕地跟海底岩洞一样，活得太累。

　　但一想到身为魔族殿下的殷九弱，在人间流亡几百年，似乎又能够理解。

　　伤痕形成就算愈合，也会留下不灭的伤疤。

　　“我没事，你先回去休息，吃葱油面？”殷九弱重新扬起笑容，“别担心，是我失态吓到你了。”

　　“好，葱油面，我去问问王女她要不要吃。”

　　殷九弱微笑点头，让她赶快回去问。

　　后厨只剩她一人和几位还在炒菜的师傅，她熟练地切菜烧水下面，分开葱白，炒出葱油，再煎几个鸡蛋。

　　刚让侍女把几碗面端过去，鹰王就急匆匆飞过来找殷九弱。

　　两人在修缮完毕的园子里逛了起来。

　　“殿下，刚才神族来了一个神使。”

　　“找扶……找他们的太初神尊？”殷九弱莫名想到故作高深的司命仙尊，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鹰王对此也感到一头雾水，只能按照事实回答：“不是，他们希望殿下明日前往神界的三生殿，说有重要的事情想与您当面商量。”

　　这么神神秘秘的，殷九弱也慎重起来，“以前曾有过这样的先例吗？”

　　鹰王的目光莫名闪烁了一瞬，还是摇摇头：“几乎没有过，神族与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僵。我们三个老家伙猜想，或许是因为那太初神尊的关系吧。”